最后一点微弱的、凭借着一丝“等人来接”的念想支撑着她的火光,被裴寂这沉重哀恸却又彻底宣判终局的一跪,碾碎了。
家族冤屈如山,沉埋地底。这苟延残喘之人,终究也走到了路的尽头。
裴寂僵立在无边黑暗里,手掌还虚按在她冰冷的泪痕上。
那滚烫的温度仿佛已灼烧进了他的骨髓。
裴寂站在那巨大的绝望面前,感觉不到寒冷,反而有一种被业火灼烧骨髓的剧痛为这死局,也为她的绝望。
他挺直了几乎被压力碾碎的脊梁,任凭额角伤口渗出的血珠滑落,混着额头因强撑而迸出的青筋一起跳动。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铁器凿击在冰面上,带着将崩断的弦才能产生的铮鸣:
“洛家的血不会白流!冤屈终有昭雪之日!若天不开眼,”他死死盯住阴影里那双失去所有光泽的眼,“我裴寂便是那把破开铁幕的刀!豁出这条命,也要替忠骨讨一个公道!”每一个字都咬在血沫里。
不等她反应,他语气陡然一转,硬生生压下喉头的腥甜,竟显出几分与决绝姿态格格不入的释然与宽慰:“若事败身死,姑娘无需惦念,亦无需有愧。”
他微微仰头,视线仿佛穿透了将军府腐朽的黑沉屋顶,投向某个虚无却又真实存在过的原点,“不过……便是回到我来的地方罢了。”声音低沉下去,如同归鸿收翅前一声悠长的哨音。
角落里的洛昭寒猛地一震!
那强装出的心如死灰被这意料之外的话骤然撕裂了一道缝隙。她吃力地抬起头,被绝望糊住的视线透过朦胧泪光,终于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他的模样不再是威严庄重的大理寺少卿官袍象征,而是一个活生生也快要被撕裂熬干的人。
苍白的脸色,遍布血丝的眼睛,被汗水和尘土浸透、裹满泥泞的靴子,还有袍襟上数处不起眼、却明显是仓促间被撕破擦伤的口子。
一切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一路奔波的艰辛与绝境中的挣扎。
一种巨大的困惑瞬间压过了悲戚。
“你……”嘶哑的声音从喉咙里艰难挤出,“究竟为何……要为我们…做到这地步?”
“那个‘来的地方’。”她的声音因为巨大的不确定而颤抖得更厉害,“到底是哪里?”
冥冥中仿佛有根线在牵引,那个地方似乎比眼前的深渊更加触不可及。
裴寂的眼神骤然变得极其复杂,浓重的疲惫中透着一丝令人心悸的遥远深邃,仿佛灵魂的一部分已挣脱躯壳,回归了来处。
他沉默了几息,久到洛昭寒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他才如同耗尽最后一丝心力般开口:
“待得尘埃落定……”他的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暖意,却又被沉重的现实压得喘不过气,“若你我还活着,我再告诉你。”
话音方落。
“哇啊!!!”
压抑到极限的堤坝轰然坍塌!积蓄了整个家族覆灭、整个信念崩塌、所有绝望与此刻这份沉重如山却又无法理解的守护带来的巨大冲击,如同岩浆找到了唯一的突破口。
洛昭寒整个人骤然向前扑倒,蜷缩在地,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的砖缝,发出了重活两世从未有过的、撕心裂肺的号啕。
第80章 出口
裴寂僵立在原地,嘴唇微动,喉咙却被那震耳欲聋的哭声彻底堵死。
他最终什么都没有再说,也没有能力再说出任何宽慰之词。
他只是深深看了一眼那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的蜷缩身影,沾满污泥的靴子极其缓慢地原地碾转方向。
抬步。
背影决绝地、如同融入府邸深处那片更浓重的、象征着死亡与终结的黑暗之中。
……
滴答。
冰冷的水珠落在裴寂紧蹙的眉心上,将那个撕裂心肺的哭嚎声骤然切断。
枯井下的浓稠黑暗里,他猛地一个激灵,从深陷的记忆泥沼中强行挣脱。
鼻息间除了土腥,还萦绕着浓郁的、新鲜的血腥味他自己舌尖咬破和强行咳出的血。
方才混乱中追问前世冤屈而引出的前世最后画面,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海水,剧烈地翻腾沸腾。
梦?!
洛昭寒方才说那不是梦?那是她的前世记忆?!
国子监门前初遇。
雨丝纷飞的午后,他立于牌楼下审阅旧档。忽有一女学生仓促闪避奔马。他本能伸手虚扶了一下。那女子抬首
刹那四目相对!
他当时只觉得脑海深处似乎被某种存在猛然刺痛!仿佛尘封千年的古寺巨钟被无端撞响!
而那女子眼中瞬间掠过的绝非寻常受惊的慌乱,而是极度的骇然与难以置信的惊悸!仿佛白日见鬼!
当时不解,此刻电光火石间,前世洛将军府最后那个蜷缩在角落的身影,与国子监门前那个衣着整洁的少女身影轰然重合!
是了!
她认得!她记得!她不是以为前世交集仅存于她自己记忆的角落?原来当时她眼中的惊骇,是看到了一个本应身陷深渊的“故人”?
而那个故人,正是他自己!
她背负着前世整个家族倾覆、蒙受奇冤的滔天血海深恨。
巨大的愧疚,如同地底喷发的岩浆,瞬间将洛昭寒的心脏彻底焚烧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