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那低不可闻的音节即将成型的刹那

“咚!咚咚咚!”

震天的鼓声毫无预兆地炸响!如同进攻的号角,瞬间盖过了烟火的余韵!

“开宴了!”

“快!入殿!”

原本沉醉于焰火的人群被这鼓声惊醒,如同退潮般,哗啦啦调转方向,争先恐后地涌向灯火通明的太和殿大门。人潮瞬间合拢,汹涌的人流立刻将洛昭寒纤细的身影彻底淹没。

裴寂那句珍而重之、带着无尽温柔与私密的“昭昭”,最终只化作一缕无声的气息,消散在骤然卷起的冷风里,消散在鼎沸的人声鼓点之中。无人听见。

洛昭寒只觉得眼前一花,方才清晰的身影便被无数移动的衣袍、晃动的发髻遮挡得严严实实。她下意识地踮了踮脚,却只看到一片攒动的后脑勺。

“昭昭?”

带着疑惑的熟悉声音从身后传来。秦婉与几位相熟的夫人走了过来,一眼瞧见自家女儿怔怔地立在原地,望着人潮方向出神,立刻三两步上前,一把握住了她微凉的手。

手心传来的暖意和母亲的声音让洛昭寒猛地一个激灵,骤然回魂。她有些慌乱地低下头,不敢对上秦婉探究的目光。

疯了!她方才定是中邪了!怎么会莫名其妙对着裴大做口型?好在……好在只是“裴大”,这称呼虽亲近了些,却也说得过去,毕竟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就算被他看见了,应该……也无甚大碍吧?

洛昭寒在心中飞快地自我安慰了一番,强行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悸动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努力挤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任由秦婉牵着手,随着人流步入了金碧辉煌的太和殿。

殿内早已布置妥当,灯火通明,熏香缭绕。雕梁画栋之下,一张张紫檀木案几排列有序,上面已摆好了精致的杯盘碗盏。

众人依着早已安排好的座次,在宫人无声而高效的引导下迅速落座。偌大的殿堂,方才还喧闹如市集,此刻只剩下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和轻微的环佩叮咚。

众人刚刚坐定,气息还未完全平复,殿外便传来太监尖细悠长的唱喏:

“皇上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太子殿下驾到!”

所有人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齐刷刷起身离席,动作划一地跪伏于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山呼万岁。

明黄色的龙袍与凤袍从眼前掠过,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环佩轻响,一路行至上首高高的御座。

“平身。”皇帝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威严,透过空旷的大殿传来。

众人谢恩起身,重新落座。洛昭寒借着起身整理衣裙的瞬间,目光飞快地朝御座方向扫去。

皇帝端坐正中,气度沉凝。他身侧坐着盛装的郦妃,妆容精致,眉眼含笑。御座左下手第一位,坐着太子妃,一身华服,容色堪称绝丽,只是那精心描绘的眉眼间,却难掩一缕深藏的哀戚与落寞,在这满殿的喜庆里,显得格格不入。

她身旁坐着年幼的小皇孙,懵懂地睁着大眼睛。

第67章 瞧不上

右下手第一位,则是今日的主角长公主与浏阳郡主。浏阳郡主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更像她的可汗父亲。

而长公主,这位曾远嫁和亲的皇家贵女,岁月并未过分苛待她的容颜,依旧可见昔日的风韵,但更令人侧目的是她周身那份沉淀下来的从容与淡然,仿佛任何波澜都无法再惊扰她眼中的平静。

再往后,是几位王爷:端王、睿王晁胤隆、晋王楚玉浔。帝师褚老地位超然,被安排在晋王之后,而他身侧同席而坐的,正是他的得意门生裴寂。他已然恢复了平素的沉静,玄衣融入阴影,仿佛方才湖畔那一瞬的温柔从未存在。

洛昭寒刚收回目光,就感觉身边一沉。只见洛锦策一脸毫不掩饰的嫌弃,正努力地往她这边挪动着身体,几乎要贴到她案几边缘。原因无他,他邻案坐着的,正是武威将军谢将军和他的庶子谢无岐。

谢夫人被禁足,章姨娘身份低微不得赴宴,偌大的武威将军府,竟只来了这对关系紧张的父子。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冰墙,各自沉默地坐着,脸色都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气氛压抑得连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恰在此时,随着内侍一声高亢的“开宴!”,早已等候多时的宫娥太监们鱼贯而入,手中托着精美的食盒酒壶。珍馐美味、琼浆玉液流水般奉上各席案头,殿内气氛霎时被食物的香气和重新响起的、刻意压低的交谈声所填充,松快了不少。

皇帝率先举杯,说了些祈福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场面话,随即话锋一转,语气郑重而温和:“今日除夕宫宴,亦是朕为皇姐接风洗尘之宴。皇姐远道归宁,实乃我朝之喜,社稷之幸!朕心甚慰,众卿同饮!”

“恭迎长公主殿下归宁!吾皇万岁!”群臣齐声应和,举杯共饮。

气氛在酒香中渐渐融洽。席间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只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压低了声音,维持着皇家宴饮该有的体面。

郦妃姿态优雅地执起温润的玉壶,亲自为皇帝添酒,眼波流转间,却不自觉地、极其隐晦地朝左下首瞥了一眼。太子妃端坐那里,盛装之下是强撑的端庄,那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哀怨,在郦妃眼中无所遁形。每个本该团圆的节日,对这位年轻的太子妃而言,都是凌迟吧?

郦妃心中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目光顺势滑向下方,落在自己儿子睿王晁胤隆身上。他正微微侧身,与邻座的宗室子弟低声交谈,嘴角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举止从容,应对得体。

郦妃眼底深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悄然散去。是了,她的儿子,在陛下面前,永远是分寸拿捏得最稳当的那一个,绝不会轻易出错。

她收回目光,脸上重新挂起温婉得体的笑容,专注地侍奉着身旁的帝王。

金殿择婿:落定的剑

酒气氤氲,暖意蒸腾着殿中喧嚣。几巡美酒下肚,不少面庞已浮起红晕,眼神也添了几分醺然。连龙椅上的帝王,眉眼间也浸染着少有的松快,目光如风扫过殿内。当掠过浏阳郡主辛夷昭阳时,这位帝王嘴边染上笑意。小姑娘今日格外沉静,一双水灵灵的眸子却如狡黠的星子,溜着四周逡巡。

“昭阳,”皇帝嗓音温和,隐含笑意,“今日这宫苑,可玩得称心?”

满殿笑语微滞。该来的,终究要来了。无形的弦悄然绷紧,无数道视线看似无意,实则耳朵都已竖起,空气凝滞得仿佛能听见心跳。

辛夷昭阳忙不迭点头,面上是少女纯粹的无瑕欢喜:“皇舅舅,这儿真是顶顶好的地方!昭阳以后能常来吗?”她声音清越,带着一丝不谙世事的娇憨。

“自然,”皇帝眼底笑意更深,顺着话锋轻飘飘地往下抛,石破天惊,“朕前番应允过,由你亲自在这金都才俊中择一如意郎君,今日……可曾相中合心意的了?”

话音落,大殿死寂。

角落里的谢无岐倏地冷笑一声,那唇角勾起的弧度冰冷又狠戾。他侧首,目光如毒信子扫向身旁的洛昭寒。那眼神含义昭然:终于等到这一刻!即便你与裴寂情根深种又如何?天子金口玉言,这赐婚一旦砸下,看你二人如何挣脱这滔天权势织就的网!待裴寂再次如前世那般不知死活,当众抗旨……他嘴角的冷意凝成冰霜这一次,定让他万劫不复!

洛昭寒纤长的眼睫微垂,视线落在眼前琼浆微漾的琉璃盏中,澄澈的酒液映不出她眼底翻腾的思虑。她在计算,在推演,唯独没有如谢无岐所愿的惊慌或悲戚。

辛夷昭阳的声音再次响起,少女的天真未变半分:“皇舅舅说的是!金都果然是藏龙卧虎之地,”她目光投向殿外那片曾响起震天呼喝的鞠场方向,语带雀跃,“白日里那场击鞠,京中才俊风姿,昭阳可是看得真切。”

“哦?”皇帝眉梢微挑,兴致盎然,“竟有如此人物能入昭阳之眼?不妨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