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张导!您要真实!您追求艺术!我懂!我都懂!”毛鸿宾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又无奈的控诉,也“砰砰砰”地敲着桌子,力度丝毫不逊色,“可咱们也得讲点基本法吧?预算!预算就是基本法!咱们是加了投资,可您知道您那美术组、道具组、特效组报上来的单子有多吓人吗?光是复原那些古墓里的壁画和陪葬品,就得请多少位老手艺人?多少吨特殊材料?您要的那种‘千年尘封感’,不是做旧做出来的,那是拿真金白银和时间堆出来的!”

他喘了口气,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恳求:

“我再给您举个更现实的例子!剧本最后那场重头戏,得去米国拍!还得带过去整整两大集装箱的特殊道具!那些玩意儿,精密、易碎、价值不菲,根本走不了空运!只能走陆运转海运,再转陆运!这路线有多长?环节有多复杂?风险有多大?您想过吗?!光是为了确保这些东西能安全、准时抵达拍摄地,我们就得提前至少一个月装箱发运!现在陆运通道紧张得要命,国际物流更是排期困难,我得动用多少老关系,砸多少额外的‘加急费’才能确保万无一失?这时间、这成本,您算过吗?!”

“这些东西我这边还要用啊!”张风帆立刻反驳,语气急促,“米国的戏份要等最后才拍!前面的棚内戏、车叶县的外景戏,这些道具都得用!难道要它们提前一个月就‘消失’在片场?这怎么可能!”

他似乎想到了一个“解决方案”,声音拔高:“能不能两边同步?我们分成四个组!A组拍车叶县实景,B组拍棚内古墓,C组拍现代线,D组提前去米国准备……”

“打住!打住!我的张祖宗!”毛鸿宾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尖利,打断了张风帆的“宏伟”设想,“还分四个组?!您当我是开印钞机的吗?!现在我们维持ABC三个组并行运转,制片部门就已经是人仰马翻,预算表天天拉警报!四个组?光是核心主创的分流、设备的重复租赁、人员的额外差旅住宿,就能把我们直接干破产!”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抛出了最后通牒,声音反而低沉下来,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

“张导,道理我都掰开揉碎说了。要质感,还是要成本?您要是坚持您的‘真实’方案人工降雪、分四组、道具提前运米国……行!没问题!我毛鸿宾绝不拦着您追求艺术!但您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再给我找来两千万!真金白银的两千万投资!只要钱到位,我二话不说,立刻去给您联系最好的造雪团队,协调最复杂的物流,安排最顶级的四个摄制组!您看怎么样?”

大会议室里陷入了更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空气仿佛凝固了。金一川甚至能感觉到门外小会议室里自己的心跳声。

两千万!这绝对是一个天文数字。他演过不少大制作,但一部电影在筹备阶段为了一个场景、一个效果,制片人就直接向导演索要两千万追加投资,这种场面他还是第一次“旁听”。这让他对《二十七夜》这个项目的庞大和烧钱程度,有了一个极其震撼的认知。

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矿泉水瓶身。张风帆会妥协吗?为了追求他心中的“真实”质感,他真能再拉来两千万?还是最终不得不向现实低头,选择相对廉价的绿幕方案?

金一川忽然意识到,自己即将试镜的这部电影,其幕后的博弈和挣扎,其承载的期望与压力,可能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和沉重得多。

这不仅仅是一个角色,更是一场关于艺术理想与商业现实的宏大战争。

或许,还有其他的吧……

第147章 打是亲骂是爱

会议室内外弥漫着硝烟散尽后的疲惫与低气压。

吵到这个份上,再继续也只是互相伤害,会议自然无疾而终。

张风帆第一个大步流星地走出来,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一言不发,径直走向走廊尽头那间属于他的、堆满书籍和分镜头脚本的办公室。

“砰”的一声响,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像是暂时隔绝了那些烦人的预算问题。

制片人毛鸿宾紧随其后,腋下夹着厚厚的笔记本,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显然还在为刚才的争论上火。道具组的老袁袁大鹏,一个身形敦实、手指关节粗大、一看就是常年和木头金属打交道的老匠人也跟了出来,边走边揉着太阳穴。

“哎,花朵呢?怎么没来开会?”毛鸿宾脚步一顿,环顾四周,语气带着点焦躁,“我还等着跟她对一下那几个历史顾问的费用呢,有几笔账目不太清晰,得赶紧捋顺了,不然下午签不了单子。”

“好像说是感冒发烧了,一大早请假去了医院。”老袁压低声音,朝着张风帆紧闭的办公室门努了努嘴,“所以……张导今儿个这脾气,格外冲啊?”袁大鹏跟了张风帆二十八年,从木工学徒干到道具组老大,深知张导的脾气,但今天这火药味确实比平时浓。

“嗨,他一直都这样!轴得很!”毛鸿宾摆摆手,语气里带着点“习惯就好”的无奈,又透着一丝老友间的理解,“为了他的‘真实感’,能跟你死磕到底。不过这次也确实太仓促了,开机时间压得这么紧,神仙也难办。”毛鸿宾和张风帆是电影学院的同窗,一个学导演,一个学制片管理,毕业后一起摸爬滚打,合作了近三十年,吵过的架比吃过的饭还多,吵完该干嘛干嘛,不影响交情。

“可不是嘛!”老袁连连点头,愁容满面,“我们道具组现在还在疯狂打样呢!好几个大件,结构复杂,要求又高,老师傅们连轴转都来不及。我下午得亲自跑一趟燕山的合作工厂去盯进度,看看能不能再催催,或者临时加人手。下午的会我就不参加了哈毛总。”燕山工厂是他们合作多年的道具制作基地,以手艺精湛但速度慢著称。

“行,去吧,有什么困难随时电话我。”毛鸿宾叹了口气,拍了拍老袁厚实的肩膀,“张导着急的心情,我也理解。这个本子,他憋了太久了,就像他心头的一块肉……”

这时,美术指导高军也抱着厚厚一摞场景设计图和概念图走了出来。高军身材清瘦,戴着一副无框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典型的学院派美术风格。他在工作室也待了二十多年,负责构建影片的视觉灵魂。他身后跟着艺人统筹刘振国大家都叫他“老刘”,一个圆脸微胖、总带着和气笑容的中年男人,是工作室的“大管家”,从选角到艺人协调、行程安排一手抓,在张风帆团队里服务了三十五年,是真正的元老级人物。

“哎,毛老师,我先过去整理下资料。”高军对毛鸿宾笑着点了点头,侧身想从他和老袁旁边挤过去。

毛鸿宾和老袁赶紧往旁边让了让。老刘见状,快走两步:“高指,东西沉不沉?我帮你拿点儿吧?正好我也要找张导汇报试戏的安排。”

高军没停下脚步,只是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点抱怨:“我说你们俩也是,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每天都要上演这么一出‘全武行’,吵得我脑仁疼!前天那场吵得更凶,差点掀桌子,把人家小花朵吓得脸都白了,还以为你们真要动手了!害得我事后还得去跟小姑娘解释半天,说他们俩就是这工作方式,打是亲骂是爱!瞧瞧,现在好了吧,估计是那天吓着了,加上这几天连轴转压力大,这不就病倒了?她一病倒,好些细节就没人盯得那么紧了,我都觉得抓瞎!”高军和张花朵在工作上配合紧密,很欣赏这姑娘的细致和灵性。

“哎哟喂,高指!这锅我可不背啊!”毛鸿宾不乐意了,屈指敲了敲旁边会议室的玻璃墙,“那天是谁嚷嚷着会议室太闷热,非得提前开中央空调的?这刚五月底,暖气才停多久?冷风呼呼地吹,我们几个老爷们皮糙肉厚无所谓,人小姑娘就穿了件薄衬衫,坐那儿一上午,能不冻着吗?小花朵那是懂事,看我们热得冒汗,自己冻得嘴唇发紫都不吭声,硬扛着!这能是吓病的?明明是冻病的!”

高军被噎了一下,回想起来似乎确实如此,脸上露出一丝愧疚:“……也是。唉,怪我考虑不周。回头我找个厚点的羊毛毯子给她放工位上备着。我先去弄点吃的垫垫肚子,这一早上被你们吵得,血糖都低了。”他抱着图纸匆匆往茶水间方向走去。

“哎,高指!给我带个煎饼果子!加俩蛋!”毛鸿宾冲着他背影喊了一嗓子。

“还有我!”老刘连忙举手,笑得像个孩子,“我要杯全糖的珍珠奶茶!大杯!”

高军脚步一顿,回头无奈地瞪了老刘一眼:“老刘啊老刘,你都五十好几奔六的人了,还这么嗜甜如命,小心三高!”话虽这么说,他还是点了点头,“行吧行吧,等着。”

“快去快回啊高指!”老刘不忘叮嘱,“一会儿试戏就开始了!金一川上午,闫涛下午!时间紧任务重!”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到前台小妹小雅正朝他快步走来,眼神示意着小会议室的方向。

小雅凑近,压低声音:“刘老师,金一川老师已经到了,我看张导和毛总他们在开会,就先请他去小会议室等着了。”

“哦!对对对!瞧我这脑子,吵忘了!”老刘一拍脑门,立刻把找张导汇报的事暂时搁下,转身就朝小会议室走去。他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快速拨了个号码,对着话筒语速飞快:“小陈啊,是我,刘振国。你赶紧在招聘网站上再发个急招公告,道具组那边缺熟手,木工、漆工、翻模师都要!老袁那边催得急!要求写清楚,经验丰富优先,手脚麻利,最重要的是……人得可靠,嘴巴严实!对,政治背景也要干净!赶紧办!”他挂了电话,脸上又恢复了那副和气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雷厉风行下命令的是另一个人。

就在老刘推门而入前的几秒钟,小会议室内的金一川瞬间从紧贴磨砂玻璃门边的位置弹开,以一个极其流畅且自然的动作,滑回了长桌边的转椅里。他甚至顺手抄起桌上那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低头专注地看着手机屏幕,手指还煞有介事地滑动着,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旁听”从未发生,他只是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门开了。

“哎,一川啊!”刘振国脸上堆满热情的笑容,声音洪亮,“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王博那小子呢?没跟着?我还想着跟他碰个头,聊聊档期,顺便蹭他杯奶茶呢!”他熟稔地招呼着,“坐坐坐,别客气!我们刚开完个马拉松会议,张导他们需要喘口气。不过咱们别干等,我先带你去隔壁的练习室熟悉熟悉环境,设备都调试好了,一会儿试戏就在那儿进行。那里安静,也宽敞,你正好可以再顺顺词儿。”刘振国说话滴水不漏,既解释了等待原因,又安排了下一步,还给了金一川调整准备的空间,尽显老牌统筹的圆融周到。

金一川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疲惫却依然礼貌的微笑,站起身,微微欠身:“刘老师,麻烦您了。”他的目光扫过刘振国圆润的脸庞,心中却还回荡着刚才门外听到的只言片语“冻病的”、“道具缺人”、“燕山工厂”、“人得可靠”……这个电影筹备也真是太复杂了。

第148章 前奏

练习室宽敞明亮,四壁贴着吸音材料,地面铺着深色的舞蹈地胶。

这种空间,金一川再熟悉不过了它像是演员职业生涯里的一个个驿站,承载着无数次的面试、试戏、排练,也见证过希望、失落与蜕变。

他对此毫无拘束感,甚至有种主场般的自在。

“砰”的一声轻响,他随手将沉甸甸的双肩背包撂在墙角,动作干脆利落。随即看向正欲离开的老刘,解释道:“刘老师,我带了几套衣服过来。想着要试两个性格背景完全不同的角色,外在形象上总得有点区分度,方便导演和老师们判断。”他指了指背包。

“哎哟!好!想得周到!”老刘眼睛一亮,脸上的赞赏毫不掩饰,“这就对了!态度认真,准备充分!你先拾掇着,我去请张导他们过来。”他对金一川这种顶级流量还能保持如此细致谦逊的态度非常满意。

“好的,麻烦您了。”金一川微微颔首。即便头顶“顶流”光环,他深知在这个圈子里,尤其是在张风帆这样以严苛和专业著称的大导面前,谦逊和敬业远比张扬跋扈更能赢得尊重。他见过太多昙花一现的例子,那些刚冒头就鼻孔朝天、自以为是的家伙,往往摔得最惨。

厚重的隔音门在老刘身后合拢,瞬间将外界的声浪彻底隔绝。练习室内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金一川迅速解开衬衫纽扣,准备换装。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瞟向放在道具箱上的手机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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