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执敏还了一礼,对三人道:“同在吏部做事,朝夕相处,诸位不必如此客气。”

公务繁忙,互相见礼后几人就各自落座了。

秦弘面前摆着一份地方官员的政绩文书,但他的心思并不在这上头,不时就朝杨执敏看上一眼。

不知第多少眼后,杨执敏抬头,迎上了太子的眼神。

秦弘立即低了下去,神色局促。

杨执敏:“……”

待到晌午,两位侍郎去膳堂用饭了,杨执敏看看依然坐在书桌后似乎在认真看文书的太子,主动走了过来,低声关心道:“臣观殿下这一上午都有些心神不宁,可是有什么顾虑?”

秦弘慢慢涨红了脸,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该徇私,偏偏又答应了姐姐。

杨执敏显然是清楚太子的脾气的,鼓励道:“这里没有外人,殿下但说无妨。”

秦弘按了按文书一角,硬着头皮道:“户部青州清吏司缺的一个郎中,大人可有人选了?”

杨执敏有了,但他明白太子的意思:“还没定好,殿下可有人才举荐?”

话已经开了头,太子慢慢镇定下来,看向一侧道:“也是青州清吏司的主事方济,他在青州清吏司任职已有六年,熟悉青州的田地户籍等事务,为官勤恳端勉,升上去直接就能接手郎中的职责。”

除京师外,大齐还有十三州,户部也就分了十三个清吏司分管各州田赋等事,每个清吏司又分别设了两个正五品的郎中、两个正六品的主事。

秦弘举荐的是主事方济,杨执敏心仪的恰恰是另一位主事曹京。

方济确实勤恳,才干却不如曹京,不过方济比曹京年长、资历高,提他上去也挑不出大错。

太子第一次有事相求,又是这么薄脸皮的人,他若不同意,太子以后还好意思踏进吏部官署的门槛吗?

杨执敏笑道:“巧了,方济确实是臣的备选之一,既然太子也夸他勤勉,臣便把他的名字举荐上去。”

秦弘暗暗松了口气。

“只是……”

秦弘的心立即又悬了起来,紧张地看向杨执敏。

杨执敏目光温和,像是在看自家小辈:“只是,殿下参与朝事不久,臣有些好奇殿下是如何知晓方济此人的。”

秦弘目光微闪,搬出早就想到的借口:“有一次我离开吏部时天都快黑了,在宫道上碰见了方济,后来几次听人夸他经常早到晚归,便也十分钦佩他的勤恳。”

杨执敏:“确实,那还请殿下恕臣多心之罪,刚刚殿下跟臣举荐方济,臣险些以为方济欺殿下年轻,另使手段愚弄了殿下为他美言,要知道郎中一职虽然不高,但皇上用人唯贤,最痛恨前朝贪官庸官乱政之风,臣不怕被方济拖累,却怕殿下因他的小人之心被皇上斥责,果真如此,臣未能及时提醒殿下,便也是臣的过错了。”

四十多岁的吏部尚书长了一双温润的眼睛,秦弘却在这一次略显漫长的对视中感受到了侵骨的凉意。

杨大人为什么这么说?是真的只是怀疑过他,还是已经看出了他举荐方济的私心,故意提醒他?

就在秦弘承受不住良心的谴责与被人察觉的羞愧准备收回对方济的举荐时,杨执敏笑了笑,退后几步道:“时候不早,殿下随臣一同去用饭如何?”

秦弘:“好,好啊。”

杨执敏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自此再未提举荐方济的事,次日一早二相与六部尚书在政事堂议事时,严锡正、戴纶看过他选方济为郎中的荐言,所夸勤恳句句属实,二相又哪里会否决?

最终,这封户部官员调动的折子被呈递到了兴武帝面前。

兴武帝平时召见的六部官员都是尚书与侍郎,数量众多的中低阶官员他很少直接打交道,除非牵扯到某件具体的案子,但他信任自己选出来的尚书与丞相们,因此御笔一挥,准了。

折子发回来,杨执敏笑着命人去写正式任命方济的调职文书。

他没特意跟太子打招呼,可秦弘坐在同一个公房里,当然听见了。

这一刻,事情办妥的放松压下了秦弘持续多日的惭愧忐忑,与此同时,他下定决心要与大姐讲清楚,让大姐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卸掉了一件包袱,五月十八,秦弘迎来了他的婚期。

礼部会替太子去成国公府吕家迎亲,秦弘在宫里等着就行,天刚亮,还住在东宫的秦仁、庆阳就跑来重元宫了。

“大哥穿上这套礼服,俊得仿佛神仙下凡。”庆阳仰头夸道,秦仁笑着在旁边点头。

面对这两个目光清澈的弟弟妹妹,秦弘忍不住地笑了:“早上都吃了蜜,是不是?”

庆阳:“我吃了,三哥起得晚,还没来得及吃。”

秦弘便又管了三弟一句:“过两年也要出府了,别再因为赖床被妹妹笑话。”

秦仁笑呵呵地答应了,能不能做到是另一回事。

太子大婚,一套礼节下来比他的册立大典还要繁琐,大臣、官夫人们跟着礼官走动拜贺,同样也累得不轻,直到要开席了才终于得以放松。

今晚庆阳留在了母妃身边,陪一众官夫人们吃席,因为她知道像这样的宴请父皇与大臣们不会议论朝政,连论功行赏都没有,所以她也没兴趣去父皇那边看官员们吃吃喝喝。

女眷们这边准备了果子酒,妇人们喝着聊着,竟也有喝上头的。

定国公夫人红光满面地瞅着丽妃,遗憾道:“可惜我没能生个女儿,不然凭皇上对我们几家的恩宠,兴许我们家也能出个皇子妃呢。”

丽妃心里一哆嗦,定国公邓冲的妹妹雍王妃是个狠辣的,曾经派人把雍王从外面带回来的有孕妾室活活打死,邓冲的这个媳妇也十分彪悍,邓家就算有适龄的女儿,她也不敢让儿子娶啊。

永康的婆母镇南侯夫人笑着接了定国公夫人的话:“你家虽然没有皇子妃,但已经有一位王妃了,还是把跟皇上结亲的机会多让让别家吧。”

众人都看向雍王妃邓氏。

邓氏谦虚地笑笑,她嫂子定国公夫人却摇摇头,弄得手里端着的果子酒都洒出了几滴:“不一样,做皇上的弟妹哪有做皇上的儿媳妇亲……”

“母亲,您喝多了,快少喝点。”坐在旁边的邓家长媳收到雍王妃的眼风,连忙打断婆母的话,并不顾婆母的反对,与弟妹一起告罪,半搀半推地带着婆母提前告退了。

但定国公夫人的酒话还是让周围的贵夫人们安静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