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红砂蹲回刚来的位置,看他喂猪。
猪圈里的猪,她数过,不分大小,统共十二头,多是黑毛猪。
“今早包蒸饺的馅儿也是黑毛猪产的肉吗?”李红砂闲来无事,随口问问。
夏达海分神出来,答得认真:“对,这种猪我从邻市买的种,肉质鲜艳有弹性,产肉率也高。”
李红砂又问:“成本是不是也很高?”
夏达海实话实说:“是高了些,但生意好,也有赚。”
李红砂似懂非懂地点头。
夏达海难得讲究,为了干净,一上山就围了条围裙,黑皮制的,前面沾了些陈旧的泥点子。
往猪槽子里撒了猪食,他便敛眉低目地在猪吃饭的时候,清点猪的数量。
他的皮相本就冷硬,这样一敛目,看着像独自生活在深山老林的野蛮屠夫。
李红砂鬼使神差地问了出来:“猪是不是杂食动物?”
夏达海离学校久了,对“杂食”这个词反应了会儿,才应声:“是杂食,荤素都吃。”
话音落下,猪槽子里的猪食变了个样。
赤红的肉被打成碎末连着血丝倒入槽中。
黑皮的围裙亮着暗红的光,照在篱笆内侧那群贪婪的脸上。
“那它们会吃人肉吗?”李红砂蹲在地上抱臂,下颚藏在双臂间,眸色沉沉地打量几只吃相最凶狠的猪。
这个问题换任何人来听都觉着诡异。
尤其在这么个人迹罕至的地方,阴冷的风乱窜,竹林不着声调地沙沙作响。
四下沉默一瞬,李红砂后知后觉这个问题对夏达海问出口,不太合适。
她张了嘴想补救,却一时失语,找不到话把前篇揭过去。
就像她在厨房里看李女士用绞肉机绞肉馅,对李女士说这机器绞到人骨头准坏那次一样。
李红砂没来得及收敛,李女士拿筷子敲她脑门,斥她。
“二十三的人了,说话什么时候能正常点儿。”
李红砂内心惴惴,此时说点儿什么好,才不会失去夏达海这个朋友。
夏达海听了她的问题,脑子片刻空白。
不过跟被吓到没关系,他是在用为数不多的脑细胞思考,荤素不忌的猪到底能不能吃人肉。
李红砂不是第一次向他提问题。
这一个月来,他们的相处模式就是一问一答。
有时关于做饭,有时关于农家乐,有时关于他的交友圈。
夏达海不排斥好奇心重的李红砂向他频繁提问,他偶尔还会想,李红砂什么时候能从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问到他本身。
他优越的三围、干净的恋爱史……
他们的关系变得亲近,又无法更近。
想远了,夏达海的食指抠了抠拇指上的死皮,抠出血来,又想猪到底吃不吃人。
这是李红砂第一次问到他知识盲区的问题。
夏达海不敢乱答。
男人大忌就是装懂哥,不懂乱科普。他还读书的时候,室友就是老对女朋友说“我来考考你”,才被甩的。
夏达海这几分钟的思考,仿佛穿越回小学的课堂上,被老师抽问的日子。
那是小孩子最要面子,最喜欢驳别人面子的时段。
在李红砂问出不合适的问题,不愿去看夏达海脸色的时候,夏达海臊红了脸,羞愧自己的知识面太不广泛。
“我不知道。”他快哭了,人生头一回因为他不懂他养的畜牲,生出想哭的感觉,“也许,可能,猪会吃人吧……它不是荤素都能吃吗?”
“荤素都吃”像他的救命稻草,指路明灯。
夏达海死攥着不放,越攥越自信:“主人给它喂什么,它就吃什么,喂人肉的话,它也会吃人肉吧。”
他解释一大段,李红砂就听进去了“猪会吃人”。
她没指望夏达海会回答她,不把她当成奇怪的人,她就谢天谢地了。
但他居然回答了,把她骇人又无关紧要的问题当作问题,给出一个答案。
李红砂倏然感觉很热,热得头发昏,耳膜鼓胀,她情不自禁地抬头看了眼太阳。
不到正午,烈日已经耀眼灼目。
“红砂。”
李红砂闻声垂首,夏达海递了只手在她眼前。
“起来,我们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