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极淡的檀香气味,一路沿着信纸抵达了她的鼻尖。
婚书上是简约的几句话:
“帝次子康,舞象之年,未有伉俪,尚存婚好。
“闻贤幺女风姿卓绝,久仰其行,愿结秦晋之好,敢以礼请。若不遣,悉听嘉命。
“康,谨上。”
姜葵眯起眼睛,脑海里忽地浮起昨日那个在屏风后长身而拜的年轻公子的影子。水光摇曳,他的声音清澈透亮,穿越琅琅作响的白玉帘传进她的耳里。
“老爷,”又一个家仆在堂外俯身,“东宫的两位函使将聘礼也尽数送到了。”
姜葵跟着父亲出了门,府前足足停了十八台五彩斑斓的舆车。当头的是两匹白马,后面的舆车上依次装满了五色彩、丝帛、绸缎、金银、珠宝、钱币、须面、野味、果子、酥油盐、酱醋、椒姜葱蒜……不一而足。
“小满,”父亲捋着胡子,回头看她,“你早上是说昨日的相看……不太行?”
她挠了挠头,嗫嚅道:“或许……他是说过什么君子好逑之类的话?”
此时此刻她满脑子都是那只红漆木的卜巧盒。难道那位东宫太子没有打开那只盒子?还是说小青办事出了差错,里头真的放了一只蜘蛛?
“吁”的一声,又一架马车从长街上缓缓驶来,稳稳地停在将军府前。
穿着魏紫色绸缎袍子的宦官从车上走下来,威严地抖开一卷圣旨,动作间袖子上银线绣着的蟠龙在炽烈的日光下生动了起来。
“宣白陵姜氏骁骑大将军姜承之女姜葵入宫。”
3 ? 落水
◎去约会!◎
宫城在长安城正北,如同北极星俯瞰着天下万民。
马蹄声踢踢踏踏,姜葵坐在青莲色小轿里,沿着夹城复道一路往宫城里走。她悄悄把小锦帘掀开一线,外面是高耸入云的宫城墙,墙上辉煌的红色夺目。阳光把两侧高大槐树的树影打在墙上,斑驳陆离。
晨间有雨,微微茫茫。姜葵下了轿,轿旁的小太监上来为她打了一把丝帛伞。她仰头,注意到两道红漆木的门柱之间有块汉白玉的匾,写着“通化门”三个字。
“姜氏小姐有请。”一个小太监抱着拂尘,在前方带路。后头,一左一右又跟了两个小太监,亦步亦趋。
顺着曲曲折折的青石径一直走,最后到了一片开阔的芙蓉池。细雨扑扑簌簌地落进池水里,溅起一层细密的涟漪,粉白荷花从雨水中挺立,一尘不染。
四下无人,只有他们一行人的脚步声窸窸窣窣地响着。
姜葵眯起眼睛:太静了,静得令人不安。
这不是姜葵第一次入宫。
她的小姑、父亲姜承的姊妹姜棠,如今是宠冠后宫的贵妃。白陵姜氏女眷稀少,大多都随夫在外驻军,姜葵的母亲又早逝,所以当棠贵妃想约族中女眷说些体己话的时候,便会请一道圣旨宣姜葵入宫。
但是这一次,宣姜葵入宫的并不是贵妃。
诏书上并未说明是何人宣她入宫,领路的太监也很是陌生。进宫的门并非她所熟悉的永安门,这一处僻静的芙蓉池,更是处处透露着诡异。
“小姐,请小心些。”身后的小太监掐着尖细的嗓子喊了一声,猛地扶了她一下。
他表面上是在扶姜葵,实际上却不易察觉地用力,带着她向前了一步。前方领路的小太监倏忽间拐过了一个弯,不见了。姜葵一脚踩进了一团颤动的水光里,整个人陷了下去。
有人要杀她!
芙蓉池畔道路复杂,这一片看似极浅的水域其实深不可测。水光在头顶浮沉,她的身体瞬间被深青色的池水吞没了。脚下水草游动,缠住了她的足踝。
哼,她在心里冷笑,可惜本小姐并不真是一个不会水的病弱千金。
她决定将计就计。
“咕嘟咕嘟……”
她假意在水中奋力挣扎,一双素白的手反复拍打水面。满头银簪步摇滑落,乌黑长发如同青荇般浮起在池水中。
借着挣扎的机会,她悄悄呼吸了几次,随后装作失去力气的样子,屏息沉入了湖底,暗中观察岸上的动静。
岸上的三个小太监目光冷漠地看着她在水中沉浮,直到她沉入水中后,才尖声高喊起来:“救人呀有人落水啦”
声音渐渐远去了,仿佛他们真是去寻人救命了。
稍后,池水扑哧一响,水珠子四溅。
姜葵浮上水面,换了一口气,准备上岸尾随他们去追查幕后真凶。
忽然又有新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殿下!殿下!您是千金之躯,万万不可!”
“救人要紧。”有个声音倔强地回答。
哪个恼人的家伙来挡她追人了?姜葵烦躁地想。
夏末初秋,池水寒冷,她微微打了个哆嗦,拧着眉毛,无奈地重新沉回了池底。
她闭上眼睛,放松四肢,想象自己真是一个失足落水的闺阁小姐……她在漫漫的水光中无限地下坠、下坠……仿佛一枚在风中无声飘落的花瓣……
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腕,掌心温润。
她睁开眼睛,幽幽蓝蓝的光影里一个人游向她。她看不清那个人的面容,只看见他宽袍广袖,在沉沉水光中如云霞四溢。
多管闲事,她在心里骂了一句。
然后她闭上眼睛,假装虚弱无力地被拖上了岸。为了成功扮演一个不慎落水的病弱小姐,她甚至故意吸入了一大口冰冷的湖水,用力地呛起来,咳得花枝乱颤。湿漉漉的一张苍白小脸上,梨花带雨似的呈现出一种绯红的美。
有人跟着她也咳嗽起来,甚至还更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