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傻话。”贵妃勉力扯出一丝笑意,声音轻得像风中残烛,“额娘永远都在,不会抛下你,胤?别怕。”
她强撑着气儿又安抚了几句,直到见胤?的哭声渐歇,心绪稍稍平复,才在儿子满含孺慕的眼神中,缓缓闭上了双眼。
董佳佳刚回永和宫,便在殿中静坐沉思,分析起应下照看十阿哥一事,于自己究竟有何影响。
以她的资历与位分,不过是阶段性照拂罢了,影响不大,可回报却很丰厚。毕竟十阿哥已经十岁,再过四五年便要成婚,实在费不了她多少心思。何况她已四十三岁,前朝确实需要一位阿哥代表自己露脸,让康熙挂心。贵妃那句话说得不假,日后没了生母的十阿哥,能带来的益处,终究比胤祐多些。
胤祐有戴佳氏在,她总得为戴佳氏的将来盘算,总不能因自己养过胤祐一场,就将所有功劳都揽在身上。胤祐与戴佳氏本性良善,她实在做不到让胤祐陷入两难。如此看来,照看十阿哥终究是利大于弊。
至于那所谓的“弊”,便要看日后十阿哥,会不会真为了那点兄弟情分,违逆了贵妃的遗言。
自董佳佳那日回了永和宫,贵妃清醒的时辰便一日少过一日。刚入十一月,她又发起高热,这场热症缠缠绵绵拖了一日,人已瞧着只剩半口气,恍若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太医诊脉后,也只能摇头叹道,怕是熬不过这一回了。消息传开,惊动了太后与康熙,太后特地遣了勒嬷嬷前来探看,康熙更是亲自守在了永寿宫。
十一月二日,贵妃已意识混沌,连人都认不清了。消息一出,内务府与各宫忙不迭备齐了相应仪制。次日辰时,六宫之中骤然响起太监们尖细的宣报声,贵妃薨逝了。
贵妃的丧仪并不算隆重,并未传召外命妇入宫哭丧,仅由皇嗣与嫔妃们哭临七日。太子也只遵康熙之命哭了一日,便不再露面。这般规制,较此前三位皇后丧仪已算简省许多,董佳佳等嫔妃也轻松了不少。丧期一满,康熙便为贵妃拟定了谥号温禧。
温禧贵妃一薨逝,后宫便再难维持往日的平静。七日丧期刚过,康熙便下了旨意,命董佳佳照看十阿哥。
只是十阿哥正陷在丧母的悲痛里,哀恸欲绝、寝食难安。董佳佳一心扑在他身上,哪里还有余暇顾及后宫的风波。她既要护着十阿哥周全,防备有人借贵妃薨逝之机生事作乱,又要耐着性子安抚他的情绪,劝他重新振作,顺便借着这些时日的相处,慢慢拉近两人的关系。
是以,后宫那些明争暗斗、暗流涌动,分不走她半点的心神。其实后宫中因温禧贵妃薨逝而忙乱的,又何止董佳佳一人。贵妃一走,最先乱了阵脚的,便是久居永寿宫、受她庇护多年的索卓罗氏。
索卓罗氏没了主位的庇护,顿时成了德妃眼中亟待拔除的隐患。德妃隐忍多年,终于等到了清算旧怨的机会。可索卓罗氏也绝非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这些年她韬光养晦,早已暗中布下后手,怎会毫无还手之力?
更何况早在贵妃临终前,她便已做足了准备。纵使心里清楚,最终或许仍难敌德妃,但她也打定主意,要从对方身上狠狠撕下一块肉来,断不会让对方轻易得逞,悄无声息地使她病逝深宫。
除了德妃与索卓罗氏的争斗重燃,储秀宫的赫舍里氏也在暗中筹谋晋升。温禧贵妃一薨逝,论出身、生育、资历,她都是最有希望晋位填补空缺的人选,心思自然活络起来。
储秀宫内,赫舍里氏双目微瞠,眉峰拧着化不开的怨怼,嘴唇抿成一道冷硬的直线,瞧着平添几分刻薄相。
温禧贵妃薨逝,最解气的莫过于她。她始终认定,当年自己的孩子便是折在贵妃手里。可前年被禁足时,苏嬷嬷无故染病被抬出宫,可病愈后却以年高体衰为由,再没回宫伺候。而没了苏嬷嬷从中规劝、帮她笼络维系人脉,她在族中的势力大半都倒向了僖嫔与太子。
以至于自解禁之后,没了人手可用的她,不得不敛了锋芒安分度日。禁足那些时日,她倒也真的闭门思过,比从前沉稳了些。如今贵妃去了,她终于等来更进一步的机会,不可能就此轻言放弃。
唯有坐上那贵妃之位,才能消了心头那股恨,日后也才能收拢更多人手,对十阿哥动手。
念及此,赫舍里氏便开始暗中思虑起来。要想稳稳晋升,就得扫清所有障碍,在她看来,主要的竞争对手无非三人,端妃、惠妃,还有承乾宫的佟佳氏。
这段时日她想透了,端妃与惠妃的出身,跟她差着不止一截。皇上最看重家世,这两人怕是难有晋升的机会。而且入宫这些年,有件事她看得真切,皇上极其看重太子,如此一来,惠妃便绝无可能往上走。
至于端妃,看似处处平平,却又处处说得过去,实在没什么值得特别留意的。出身这一环落了下乘,也就没了多大指望。
如此一来,她真正要上心的,只剩承乾宫的佟佳氏。佟佳氏出身与她不相上下,又是皇上的表妹,缺的不过是资历与子嗣。偏偏承乾宫有两位王氏身怀六甲,皇上若是将其中一人的孩子交予佟佳氏抚养,便能极大弥补她在生育上的短板。至于资历,对她们这般出身的人而言,本就是最无关紧要的,皇上向来也不怎么看重。
理清了思绪,赫舍里氏脑中忽然灵光一闪,绝不能让两位王氏腹中的皇嗣平安落地,得给佟佳氏设个绊子才行。再者,自己想晋位的心思,也该告知族里,好趁机将人手收拢回来。
盘算得差不多了,赫舍里氏对身旁的宫女压低声音吩咐了几句,让其设法联系族里和索额图叔父。
第128章 僖嫔出手
二十七日,承乾宫忽生变故,两位王氏竟在同日受惊。月份稍足者动了胎气,早产之兆骤显;另一位则胎像陡变,只得卧床服药,静心安胎。消息传开,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佟佳氏反应也算迅速,当即下令将涉事宫人悉数收押,负责接生预备的宫人也迅速到位。事发虽仓促,却未乱了章法,各项事宜处置得井然有序。那位早产的王氏虽一度难产,终在次日辰时化险为夷,平安诞下十五阿哥。
佟佳氏凝视着接生嬷嬷怀中的襁褓,听见刚出生的十五阿哥哭声洪亮,她悬了一夜的心终于落定。若两位王氏与腹中皇嗣真有差池,皇上必然要追究她的责任。毕竟,两位有孕的嫔妃在她宫里受惊,这无论如何都难说是巧合。
念及此,佟佳氏眼中多了几分寒冽,转向身旁的嬷嬷,语气带了不易察觉的怒意:“嬷嬷,去查清楚两位王氏受惊的缘由,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小人见不得我好,在背后作祟。”
昨日事发仓促,情形本就惊心动魄,何况这是她头一遭亲历陪产,当时只顾着安抚两位受惊的王氏,又要料理生产前后的诸般事宜,实在分身乏术,哪里有功夫追查此事的来龙去脉。
如今总算得了空闲,自然要将这桩事查个水落石出。入宫已有三四载,也该亮亮自己的爪子了,总不能叫人当成软柿子,谁都敢来捏上一下。
嬷嬷应声退下后,佟佳氏依着早已烂熟于心的章程,先传太医来给王氏与阿哥诊脉,又即刻派人去乾清宫给皇上报喜。
挨至午时时分,康熙的旨意终于传来。关于两位王氏受惊一事,皇上只吩咐由她彻查到底;而那位刚诞下十五阿哥的王氏,许是因事发缘由尚未查明,未得任何晋位的旨意。
转眼又过了三日,这桩事总算有了结论。
承乾宫内,佟佳氏听完嬷嬷的禀报,面上瞬间覆满寒霜,殿内的气氛骤然降至冰点。她心中憋着一股郁气,再想到那查出来的结果,只觉荒谬至极,竟气得反倒笑了出来,看向嬷嬷冷声道:“嬷嬷,你觉得,我会信这两位王氏是因心生妒忌、互相暗害,才闹出这等巧合吗?”
嬷嬷自然也知这查探结果透着蹊跷,可她们前前后后查了四五遍,确实没抓到背后有旁人动手脚的痕迹。为了不被迁怒,她迟疑着回道:“这……主子,恕奴才多嘴,两位庶妃本是同期入宫,又同为民女出身,连怀上皇嗣的时日都相差不远,彼此间生出些妒忌之心,倒也在情理之中。”
佟佳氏听了这话,不由得沉默片刻。她实在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却还是强辩道:“那她们的人手呢?两个民女在宫里,哪来的人手可用?”
嬷嬷被这话问得额头渗出些冷汗,却仍硬着头皮解释:“主子有所不知,两位庶妃都是皇上南巡时带回宫的,入宫已有四五载。况且她们皆是奉圣夫人举荐,背后靠着江南一带的势力,要说人手,原是不缺的。再者,二人同住一宫,下手的机会本就多,那日同日受惊,或许……或许真就是巧合。”
嬷嬷的声音越说越小,语气也越发虚浮,脸上渐渐染上几分无奈。
佟佳氏哪里肯信这般巧合?可事情已过三日,实在拖不得了,必须尽快了结,再拖下去,只会让皇上质疑她这一宫之主的能力。念及此,她只得无奈吩咐:“罢了,此事便到此为止吧。将结果呈给皇上,至于两位王氏,先禁足起来,后续如何安排,让皇上定夺便是。”
此事的定论很快传遍六宫。六宫无人相信这般说辞,暗地里不免嘲笑,佟佳氏终究比不得孝懿皇后,连丁点儿蛛丝马迹都查不出。
但笑过之后,更多人在暗暗揣测,到底是哪位高位主子布的局?手段竟这般干净利落。眼看这几年宫中风波渐起,有心的主位们也都打起了精神,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收紧了防线,生怕无端被卷入这漩涡之中。
后宫之中,向来是有人愁眉不展,便有人暗自欢喜。此刻的储秀宫,便有两人正为此事心头窃喜。
前殿里,赫舍里氏一脸惬意地斜倚着,身后有宫女轻轻按揉着肩颈松骨,身前又有人捧着精致点心小心伺候。想到族里竟能这般迅速地对佟佳氏出手,还做得天衣无缝,她心中便像堵着的郁气终于散开。
自入宫以来,她过得实在太憋屈了,先前有皇贵妃压着,皇贵妃去后又有这位贵妃挡路,害得她始终抬不起头,日子过得束手束脚的,总局限在这小小的储秀宫里。如今暗算佟佳氏得手,一股豪气陡然从心底升起,她只觉得那贵妃之位,已是囊中之物。
身后的宫女见赫舍里氏心情正好,想起私下里接到的吩咐,便小心翼翼地凑上前问道:“主子,接下来咱们该如何打算?”
赫舍里氏闻言,唇边漾开一抹浅笑,语气笃定:“自然是再给皇上添个阿哥。”
说罢,她忽然想起夭折的胤禨,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眼中掠过一丝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