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佳氏笑意愈深,声线也愈发柔婉:“乌雅氏,论起来你能有今日,也是我一手提携。眼瞧着你将要给表哥诞下第二位皇嗣,贵为两位皇嗣生母,我唤你前来,也是想好好嘉奖一番。毕竟天花之乱致使两位皇嗣夭折,如今膝下育有两位皇嗣的,除了荣嫔,后宫再无他人有这福气。但我瞧着你,倒是个有运道的,你说呢?”

乌雅氏虽不明贵妃用意,却深知福气二字若应下,她们母子必将成为后宫众矢之的。纵是她已有身孕傍身,仍觉心惊,只得恭谨谦逊道:“全都仰仗皇上与娘娘庇佑,奴才得以平安诞育皇嗣,岂敢独揽功劳。后宫姐妹都能为皇上绵延子嗣,奴才何德何能称得上有福气,娘娘实在过誉了。”

佟佳氏眉尖微蹙,对乌雅氏这般谨小慎微的态度略有不悦,却仍按捺心绪,柔和的语气中隐隐带了丝冷硬:“无需如此推拒,左右不过是个虚名,何必如此戒备。罢了,既然你自认福气不足,我便做主为你添些福气,也好护佑十一阿哥与你腹中皇嗣平安长成。”

乌雅氏闻言,心中一惊,虽不解贵妃之意,贵妃再言福气二字,自己便再难以推拒,只得缓缓起身谢恩:“多谢娘娘好意,奴才母子铭感五内。”

佟佳氏见乌雅氏还算利落干脆,没有再推拒,语气也缓和了不少:“不必多礼,坐下吧。”

待乌雅氏落座,佟佳氏忽然抛出一句石破天惊之语,直惊得殿内宫人纷纷抬眸,讶然望向主位上的佟佳氏。

“我欲再向皇上为你请封。你再度有孕,乃是我承乾宫的一桩大喜事。平日里你侍奉皇上勤勉有加,待我也算恭敬。虽说你入宫资历尚浅,但膝下将育有两位皇嗣,晋为主位亦是理所应当之事。不知你意下如何?”佟佳氏笑着看向乌雅氏,眼中却满是不容置疑的意味。

乌雅氏闻言心头剧震,下意识便要起身离座,转瞬又强自镇定。她飞速权衡利弊,深知此事于己而言利远大于弊。

虽说骤然晋封主位定会招致后宫众人嫉恨暗算,但宜嫔入宫即封的先例在前,她如今正承恩宠,膝下又将育有两位皇嗣,且背后有贵妃提携,即便旁人再有不满,也绝不敢公然触怒皇上的表妹。

既然晋升之事有贵妃出面作保,她也无需再费神筹谋。至于佟佳氏的真实意图,乌雅氏自觉出身低微,于这位尊贵的贵妃而言并无多少可图之处。

况且只要应下此事,嫔位便十拿九稳,与其揣度人心,不如抓住眼前实实在在的好处,遂不再深究。

思及主位近在咫尺,乌雅氏心弦震颤难平。她强压下翻涌心绪,定了定心神,起身行礼谢恩。这一回,她全然顾不上腹中胎儿,一举一动端的是无比恭谨。

佟佳氏见她这般姿态,眼中尽是满意之色,又笑意盈盈地示意她落座。两人随意闲谈了几句,佟佳氏留意到乌雅氏眉眼间难掩倦意,便让她回了西配殿歇息。

待乌雅氏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门外,一旁的勒嬷嬷终于按捺不住满心疑惑,上前压低声音问道:“娘娘为何要这般抬举乌雅贵人。奴才冷眼瞧着,她绝非安分守己之辈,莫要因她坏了您与皇上的情分才好。”

“这后宫之中,哪有真正安分的人。谁不是在得偿所愿前,强装着守规矩罢了。我又何尝不是如此,若真能安分,当初我又怎会违逆姑母遗言,入了表哥的后宫。嬷嬷且瞧瞧如今的我,可还有半分在家时看淡俗世的模样。说到底,我从来就不是个甘于安分的人。”

言罢,佟佳氏垂眸自嘲地轻笑一声,再抬眼时,望向坤宁宫的目光陡然燃起炽热锋芒,眼底尽是志在必得的狠绝。

勒嬷嬷见佟佳氏神色决绝,心中泛起疼惜,赶忙温言宽慰:“娘娘家世显贵、才貌出众,必定得偿所愿。”

佟佳氏轻轻摇头,语气意味深长:“这还不够,想要位主中宫总得有容人的度量。何况乌雅氏还算有些本事,她既从承乾宫出去,便已是我承乾宫的人。如今高位嫔妃里没有我的心腹,提拔她既能在主位安插人手,又能拉拢低位庶妃,这般稳赚不赔的买卖,何乐而不为?至于情分……”

她忽而冷笑一声,“论亲缘,我出身皇上母族;论旧情,又有伴驾姑母多年情分在。这些岂是乌雅氏一介包衣出身的嫔妃能轻易撼动的?嬷嬷未免过于忧虑了。”

勒嬷嬷沉思片刻,微微颔首:“娘娘所言极是,是奴才多虑了。”

话毕,殿内陷入一片寂静。唯有佟佳氏独坐椅上,望着乾清宫方向,良久未移目光。

第59章 戴佳氏出场

佟佳氏的话很快便有了结果。十七日,梁九功刚在承乾宫西配殿宣读完皇上口谕,尚未踏出殿门,乌雅氏被册封为德嫔的消息已传遍六宫。

众人无不为之惊诧,待打听清楚德嫔晋位乃佟佳氏暗中提携,皆因着康熙给贵妃的体面,明面上对贵妃愈发恭谨,纷纷备下厚礼,打算亲自前往为乌雅氏庆贺。

五月,德嫔一事的热度尚未消退,翊坤宫的郭络罗庶妃于二十七日诞下六格格。康熙听闻喜讯,即刻晋封其为常在。

众人再度为郭络罗姐妹所受的盛宠惊叹,只觉皇上似是将宜嫔有孕却未获晋封的遗憾,转而补偿到其姐身上。

更不必说那如流水般赏来的物件,多是嫔位才能得的体面,郭络罗常在根本不能佩戴或摆出。

皇上这般安排,倒有几分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味。众人见此情形,也只得纷纷效仿,送上贺礼。

谁也未曾料到,德嫔与郭络罗常在之事带来的影响,即将席卷整个六宫,有些人已在暗中筹谋着抬举他人的打算。

六月初五,御花园中,董佳佳、荣嫔及兆佳氏几人于亭中乘凉。三位格格在花丛间嬉笑追逐,天真烂漫之态,令亭中众人因后宫枯燥生活而沉寂的心潭,泛起丝丝涟漪。

近月来变故频仍,先是天花肆虐,后又逢皇后薨逝,董佳佳邀荣嫔母女赏园的计划几度搁置。直至前几日递上消息,才有了今日相聚。

果如所料,三位格格相处甚欢,到底是长在深宫,少有身份合适同龄玩伴,今日能有姐妹,加之茉雅琪颇有长姐风范,几人相处竟无半分隔阂。

董佳佳见格格们亲近和睦,为促成此事倍感欣慰;荣嫔望着三格格绽放的笑颜,满心皆是欢喜;兆佳氏则见五格格经这段时日与茉雅琪相处,性子开朗活泼许多,心中亦觉宽慰。

荣嫔笑望着姐妹几个,见五格格活泼模样,又想起刚出生的六格格,再对比兆佳氏与郭络罗常在,心中不禁感慨。

转念见亭中氛围稍显沉闷,便笑盈盈开口:“端妹妹果然思虑周全,大格格这般有长姐风范,养在你膝下当真是她的福气。”

董佳佳浅笑道:“哪里谈得上福气?茉雅琪原本养在皇后娘娘膝下,养在我膝下,倒委屈了她。好在茉雅琪素来省心,养在我身边常让我欢喜。荣姐姐的三格格端静娴雅,才是皇室格格的典范,我还得多向荣姐姐讨教呢。”

荣嫔亦含笑道:“妹妹过誉了,格格们各有各的好,五格格也是活泼可爱。”说着,微微侧首看向坐在董佳佳左手下首的兆佳氏。

兆佳氏闻得提及五格格,轻轻颔首,恭谨答道:“谢荣嫔娘娘夸赞,五格格还需多向姐姐们学习。”

荣嫔无奈一笑,似是不喜这互捧的氛围,转头望向董佳佳,瞧着她的模样,竟似勾起了往昔回忆,语气不禁染上几分哀婉:“端妹妹,光阴流转可真快啊,转眼间你我入宫已逾十载。时光真是催人老,到底比不得德嫔、宜嫔姐妹了。她们入宫不过一两年,却……”说着,颇为落寞地摇了摇头。

董佳佳闻言,目光落在荣嫔眼角新添的细纹上,温声宽慰道:“荣姐姐何必如此感慨。这后宫本就没有长盛不衰的道理。姐姐在皇上心中的分量,岂是她们能比的。我们侍奉皇上这些年,该能看透皇上一二分的心意才是,何苦为这事叹息。再过几年,我们还能目送格格们出嫁呢。妹妹此生但求看着格格们顺遂出嫁、阖家圆满,便已心满意足了。”

荣嫔敛起笑意,望向乾清宫方向,神思恍惚间语气淡淡却暗藏锋芒:“端妹妹说得是。我只是心下仍有不甘,你是我们姐妹中入宫最早的,康熙二年便入了宫,熬了这些年,安嫔、敬嫔靠家世压我们一头也罢了,可宜嫔、德嫔这般得宠,怕是不久也要骑到我们头上了。当真是悔恨生不逢时啊。”言至最后,牵强扯出一抹笑意。

董佳佳一听便知荣嫔有意结盟打压德、宜二嫔,想到二人背后的靠山,心中暗叹荣嫔至今仍执念于康熙恩宠,遂婉言推辞:“荣姐姐说笑了。我不过入宫早几年,哪及姐姐与惠姐姐侍奉皇上资历深。这后宫之中,皇上与贵妃娘娘的心意才是最要紧的。”

“宜嫔、德嫔并非生逢其时,不过是有些运道罢了。姐姐该看开些,如今应当以阿哥、格格为重,何必执念于此。姐姐曾盛宠一时,可妹妹素来恩宠平平,早已断了念想,只求安稳度日。姐姐应当明白妹妹的心思……”言毕,董佳佳亦无奈一笑。

荣嫔听董佳佳提及“皇上和贵妃娘娘的心意”,眼神微闪,又见她无奈一笑,顿时回过神来。董佳佳虽素来恩宠平平、鲜少参与争宠,却偏偏能在稍稍得宠时牢牢握住圣心,反倒成了她们这些旧人中还算得宠的。

念及此,荣嫔自嘲一笑,压下心中不适,亦知董佳佳话中藏着好意,遂笑道:“端妹妹不必过谦。我不过比你早侍奉皇上两三年,原以为皇上会按入宫资历排位分,应当是看重这份规矩,却不想同样出身的德嫔、宜嫔竟能让皇上这般破例。不过你说得对,是我太过执念了。多谢妹妹开解,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董佳佳闻言暗暗松了口气,她实在不愿卷入争宠是非,见荣嫔肯听劝,便意味着茉雅琪不必断了与三格格的往来,心下更觉宽慰。

几人又闲聊片刻,见暮色渐深,便各自带着格格返回寝宫。

未承想,六月十七日,荣嫔于昨夜称身体不适,却抬举一名宫女承宠的消息传遍六宫。众人皆感惊诧,皇上久未踏入钟粹宫,荣嫔好不容易得一次侍寝机会,竟主动抬举新人,如何不让人意外。

永和宫前殿内,董佳佳心中颇感无奈。她早已提前得知消息,只因那宫女正是她派人暗中监视已久的戴佳氏。

此前德嫔有了第二胎时,董佳佳还暗自焦急,不知戴佳氏为何迟迟未能承宠,生怕荣嫔太过看重康熙恩宠,阻碍戴佳氏出头,甚至动过暗中推波助澜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