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今日,他再次为二阿哥诊脉,才惊觉其体内药性相冲,顿时心头一紧。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已卷入了一场宫廷争斗的漩涡。先前未能诊断出问题,是因为下药之人手段极为隐秘,每次只下少量,且所下之药与他开的药方相辅相成,甚至有所助益。然而,随着药量逐渐积累,最终导致药性相冲,直至近日才骤然爆发。
更令人心惊的是,此人显然深谙皇后心思。二阿哥的身体虽比承瑞大阿哥略强,但也算不上健壮,每逢冬季总会病上一场。此次二阿哥的咳疾原本用药后几日便见好转,但不久后又反复发作,春节期间更是突发高热。近两个月来,病情反复折磨,二阿哥的身体已被拖垮。而皇后因心力交瘁,在他开出药方后也未多加留意。
况且,徐院判身为院判,只听命于皇上,不可能日日为阿哥诊脉。其他太医或许能力有限,未能察觉这隐晦的药性相冲。他万万没想到,再次诊脉时竟会面临如此局面。此刻,他只能俯身低头,不敢多言,心中却是波澜起伏,暗潮汹涌。
乾清宫内,康熙正伏案批阅奏折,忽闻皇后身边的陈嬷嬷匆匆来报,顿时惊得起身,顾不得仪态,急步朝坤宁宫赶去。
踏入坤宁宫殿内,康熙一眼便看到徐院判跪伏在地,低头不语,心中顿时一沉。他强压住内心的不安,沉声问道:“徐院判,承祜到底怎么了?”
年过五旬的徐院判颤颤巍巍地抬起头,声音带着几分惶恐:“回皇上,二阿哥体弱,内里又有药性相冲,若不下重药,恐怕……”
康熙闻言,面色骤然阴沉如铁。徐院判是他亲自提拔的心腹太医,深得他的信任,后宫之中也只有他才能直接使唤。徐院判这番话,明里暗里都在暗示此事乃后宫争斗所致,这让康熙如何能接受。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冷声问道:“二阿哥体内药性相冲,究竟是怎么回事?”
徐院判连忙解释道:“皇上,微臣此前已查验过药渣,发现二阿哥所用之药中,有几味被替换,还多添了几味药材。这些药用后,初期看似二阿哥日渐康复,实则内里亏损严重。寻常诊断只会以为是病情所致,但二阿哥并未真正痊愈,体弱导致病情反复发作,每次都会加重亏损。如今药性相冲,二阿哥高热不退,若开药,只能下重药;若不开药,二阿哥如今身子骨虚弱,怕是……”,他说到此处,声音渐低,不敢再言。
康熙听完,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寒意。他握紧拳头,心中既愤怒又痛心,怒火中烧,猛地将手边的茶具砸在地上,清脆的碎裂声吓得众人浑身一颤,纷纷跪伏在地。
皇后怀中的二阿哥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动,虽浑身难受,却连吭声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微微皱了皱眉,面露痛苦之色。
康熙心中震怒难平,下药之人竟有如此高明的手段和深沉的心机,显然已在后宫经营许久,根深蒂固。沉默片刻后,他冷声吩咐梁九功:“查,给我彻查到底,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在我的眼皮底下,对皇子下手!”
气氛沉默良久,目光落在皇后身上。只见她神色恍惚,眼中满是疲惫与担忧,而怀中的二阿哥病痛缠身,连哭闹的力气都没有。
康熙心中一痛,仿佛被刀割一般。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与悲痛,沉声对徐院判说道:“你下去开药吧,务必竭尽全力救治二阿哥。”徐院判闻言,如释重负,连忙叩首退下,匆匆前去配药。
二阿哥病重的消息很快传遍后宫,众人闻讯皆面露惊恐之色,纷纷谨言慎行,生怕被卷入这场风波。梁九功奉命彻查,慎刑司内一时间人满为患,无数可疑之人被押去审讯。宫中气氛骤然紧张,仿佛笼罩在一片血色之中,连空气都变得凝重起来。
景阳宫东配殿内,董佳佳听闻二阿哥病重的消息,心中暗忖,终于来了,赫舍里皇后的命运,已然开始进入倒计时了,沉默良久,她转身看向身旁的白霜,低声吩咐道:“按兵不动,莫要让人钻了空子,成了替死鬼”,白霜会意,点头应下,悄然退下安排。
后宫如此动荡不安,自然惊动了两宫太后。太皇太后听闻此事,心中亦是一震,眉头紧锁,随即吩咐苏麻喇姑前去查探详情。她独自坐在殿中,手中捻着佛珠,心中思绪翻涌,此事究竟是前朝势力所为,还是后宫争斗所致,皇帝近日已在前朝透露出削藩的意图,藩王虽远在封地,但想必早已有所察觉。若此事真是前朝所为,行动却如此迅速且隐秘,实在令人费解。
太皇太后深知,后宫之事向来难逃她的耳目。这些年她虽有意放手,让皇后处理后宫事务,却不料竟导致皇帝子嗣凋零,如今连皇后自己膝下的二阿哥也没保住。想到这里,她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心中暗道,看来,我不能再坐视不理了。这后宫的风波,终究还是要我出手,才能平息。
不久,苏麻喇姑面色凝重地回到慈宁宫。她向孝庄太后禀报了调查的结果,殿内顿时陷入一片沉寂,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良久,孝庄太后才缓缓开口,吩咐苏麻喇姑去传皇帝和皇太后前来。苏麻喇姑领命退下后,孝庄太后独自坐在殿中,目光深邃地望向坤宁宫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当苏麻喇姑赶到坤宁宫时,只见宫内一片死寂,下人们皆跪伏在地,屏息凝神,无人敢发出半点声响。苏麻喇姑见状,径直走入内室。康熙见苏麻喇姑前来,以为是太皇太后关心二阿哥的病情,便开口道:“皇玛嬷可还好,有没有事?”
苏麻喇姑神色凝重,低声道:“太皇太后无碍,只是命奴才前来探望。太皇太后希望皇上待二阿哥情况稍缓后,便前往慈宁宫,有要事相商”,康熙闻言,心中一紧,以为太皇太后因二阿哥之事动了怒,伤了神,只得点头应下。
皇后坐在一旁,始终未发一言。她的目光呆滞地落在床榻上的二阿哥身上,虽见他体温稍降,面上的痛苦之色略有缓解,但皇后仍无法安心,只是紧紧守在床边,仿佛一离开,二阿哥便会离她而去。
第20章 开年风波2
慈宁宫内,皇太后眉头紧锁,目光紧盯着跪在殿中央的宫女,神色间满是不可置信。
那宫女发髻和衣服凌乱不堪,双手被反绑在身后,下颌无力低垂,嘴巴无法合拢,显然被人强行卸脱了关节,面上虽泪水流淌,但眼神中流露出视死如归的决然。太皇太后端坐在一旁,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片刻后,她沉重地闭上了双眼,陷入了沉思。
不多时,慈宁宫外传来太监高声宣报的声音,声音打破了殿内的沉寂。皇太后闻言,脸色骤变,慌乱中急忙起身,似乎想要挥手让人将宫女押退下去。然而,太皇太后却轻轻抬手,示意她不必动作。皇太后见状,只得无奈地坐回原位。
康熙步入殿内,见一宫女跪地,浑身上下凄惨不堪,心中疑惑。行礼落座后,见太皇太后面色凝重,闭目肃然,皇太后则坐立不安,神色慌乱。
康熙温声问道:“皇玛嬷,这宫女若有过错,您处置便是,何必唤孙儿来。”太皇太后依旧沉默无言,皇太后欲言又止,终未开口。
康熙见状,心中顿感不安,却一时猜不透这宫女能有何作为,只得试探性地开口:“皇玛嬷,您请说,是何事需要孙儿前来定夺?”
太皇太后微微睁眼,目光虚浮地落在皇帝身上,长叹一声,语气沉重:“二阿哥的事,便是她所为!”
康熙闻言,心头一震,猛然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宫女,思绪翻涌,惊疑不定。二阿哥的事难道是皇玛嬷的手笔,这是推了个替罪羊。可皇玛嬷为何要害二阿哥。
康熙心中杂念纷乱,随即涌上一股怒意,略带一丝质疑地问道:“皇玛嬷这是何意,二阿哥的事怎会与这宫女有关?”
太皇太后仿佛洞悉了康熙的心思,语气庄重而威严:“不必试探我,我既是所有皇嗣的乌库玛嬷,更是大清的太皇太后!”
康熙听罢,神色稍缓,心中豁然,皇玛嬷确实没有理由对二阿哥不利。他略带歉意地说道:“是孙儿的不是,误会了皇玛嬷。”
一旁的皇太后默默注视着两人的争锋,心中感慨十年前还需要她牵着手走完登基大典的玄烨已成长为一位真正的帝王。然而,面对这紧张的氛围,她不敢插话,只得保持一贯的沉默。
太皇太后见康熙认错诚恳,轻叹一声:“她是苏布达带进宫的宫女。苏布达去世后,我便将她派到淑惠太妃身边伺候。二阿哥的事,正是她借淑惠太妃之手布的局!”
康熙听到苏布达这名字,一时未反应过来,只觉得耳熟。片刻后,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张明媚开朗的脸,顿时惊愕失声:“是慧妃的人。”
太皇太后微微点头,语气沉重:“慧妃的事,你我心知肚明。本以为此事已了结,却未料报应竟落在了皇嗣身上。”
康熙听罢,心中满是苦涩,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宫女,想到之前在皇玛嬷面前信誓旦旦的维护赫舍里氏,只觉讽刺至极,脸上不由浮现出一抹苦笑。
这些年来,皇后统领后宫,却弄得乌烟瘴气,皇嗣接连夭折,实在令他心寒,更让他无颜面对皇玛嬷。
太皇太后见康熙神色变幻,再次长叹一声:“唉,玄烨,你是清楚慧妃当年是如何在短短半年内病故的。我不追究,是看在你和二阿哥面上。但是你看看这些年皇后管理后宫,何时有过片刻安宁。皇嗣病怏怏的,生了死,死了又生,宫中更是风波不断。”
说着,面上和言语间流露出强烈的不满,“我当年放手宫权,并非因为赫舍里氏做得好,而是因为她身为皇后,理应为你打理好后宫。可自她祖父索尼去世后,她便乱了分寸,失了理智,时时担忧我要废了她。苏布达入宫一事,本是我对她的敲打,是我太心急,让苏布达提前入宫,以至于她会错了意。”
顿了一顿,太皇太后神色间又多了几分失望之色,对着康熙斥责道:“这些我都与你商量过,只是赫舍里氏太过执着于遏必隆等人满洲下人之女的言论。你身为皇帝,皇后犯下如此大错,你不严加敲打,反而对她信任有加,以至于她一错再错。大阿哥一事有她的手笔,三阿哥她原本也准备动手,只是三阿哥因病过早夭折,才让她失了机会。”
语气更加沉重,略带深意地看着面色羞愧的康熙:“皇帝,我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让你明白,别小看了你后宫那些嫔妃。她们争风吃醋,心狠起来害的可是皇嗣,是大清江山的未来。后宫之事,你也该上上心了。”
太皇太后的一番指责,让康熙更加无地自容。皇后所做之事,他并非毫无察觉,只是赫舍里氏毕竟是他的元配,两人相濡以沫,患难与共,令他难以狠心敲打,生怕伤了夫妻情分。正因如此,他一再犹豫,才酿成如此大祸。
康熙沉重地闭上双眼,平复心绪,理清思绪后,睁眼对太皇太后恳求道:“皇玛嬷教训的是,是孙儿的过错。这宫女便赐死吧,皇后那边我自会解释清楚。还望皇玛嬷能再给赫舍里氏一次机会。”
太皇太后见康熙还是如此维护赫舍里氏,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与复杂,最终打消了重新掌管后宫的念头,不愿多言,沉声交代了句:“此事到此为止。这名单上都是我的人,他们未曾参与此事,你让慎刑司放了他们。这些人日后便做你在后宫的眼线,也好让你看清身边人的真面目。往后后宫之事,若再有人有残害皇嗣性命之举,我必不轻饶!”
说罢,眼神示意苏麻喇姑将名单递给康熙。内心暗叹,此举既是保全她的人也是对皇帝的安抚,二阿哥一事终究是淑惠太妃管理不当,希望皇帝真的能吃一堑长一智,对枕边人多留个心眼。
苏麻喇姑满脸担忧的递上名单,康熙默默接过,低头不语,殿内气氛更加凝重,鸦雀无声。皇太后正欲开口缓和,太皇太后却已起身,淡淡道:“我乏了,你们都散了吧。”随后在苏麻喇姑的搀扶下缓步走入内室。康熙亦起身告退,神情沉重。
皇太后见两人离去,便命宫人将跪地的宫女拖下,赐了毒酒了结其性命。
慈宁宫的这场对话无人知晓。众人只见康熙回养心殿后闭门不出,即便翌日巳时二阿哥逝世,他也未曾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