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1 / 1)

甚至也称不上什么用心良苦,他做事从来循的都是他的私心。

在这个飘摇的王朝,什么事都得不到圆满。他烦了,他就想看点绝境生花、枯木逢春的美梦。

哪怕他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就是那样,谢却山身上好像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他把自己活成了神像,那些看到他的人,都会成为他的信徒。

倘若世上最后一座神像坍塌了,远古的洪荒卷土重来,那人们千百年来的智慧、勤劳和勇敢,人们用血肉之躯维护和传承的精神,都将被颠覆,不值一提。

人要活着,也不仅仅要活着。

章月回自己都觉得可笑,可他无法忽视自己内心深处,同千万人一样最朴素的愿望。???

这世界,得讲点公平啊。好人得长命百岁啊,不然十八层地狱里的孤魂们挤破头了要投胎做人有什么劲。

可他们每个人的立场不同,宋牧川已经妥协了一部分,他只要谢却山活着就够了,他能做的就那么多,但对于章月回来说,谢却山的清白,那很重要。

他不是在帮谢却山,而是在救六年前的自己,那个只是有一些叛逆,但无伤大雅的少年,他还在做着鲜衣怒马,一朝风流满京城的梦,然后就被无处可喊冤的不公碾进了泥土里。

他太困惑了,他的家人做错了什么吗?若是没有错,为什么会是那样的结局?他想不明白,也找不到答案,他只能让那个生出满心怨怼的少年消失,才能满不在乎地在活下去。是他杀了他自己。

其实他恨的从来都不是谢却山,而是只能打落牙和血吞的冤屈,在这个时刻,他终于发现了,承认了。

他找到了自己病入膏肓的症结,他也想救救那个少年。

但章月回很清楚,人要与时局斗,便如蚂蚁撼山,得付出千倍万倍的努力,更不要说,争的还是一份最虚无的清白。

可能只是被一点泥污了衣袍,世人却会说,除非黄河水清,否则不足以自证。

谢却山得“死”了,才能引发那些振聋发聩的呐喊。

他亦知道,有一个人跟他一样,哪怕喊到声嘶力竭,也要在千万人的唾骂里擂响反对的鼓点。

他狠了心,让她去,甚至一碗药让谢却山一直昏睡下去。他一旦醒来,就不会允许南衣这样不顾一切地为他的身后名奔赴,所有人只会在他的意志下沉默、妥协。

好人总吃亏就是因为这样,都愿意牺牲自己,成全别人。

那让他来做这个坏人。

后来,在南衣一意孤行要去汴京之际,宋牧川终于忍不住来问他,为什么还不能告诉南衣?

因为还不够。

哪怕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是蒲草,她做不到。

但这条路,她得走啊。不然,他们以后要怎么活?

独自吞下世道的不公,背负着污名,却什么都做不了,如过街老鼠一般活在哪个角落吗?

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那样活着是什么感觉。这世上的可怜人那么多,就不必再多一个了。

他想要他们得救,想要这世道的黑是黑,白是白,想要南衣的余生能够苦尽甘来,如愿以偿。

然后他才能得救。

他又跟命运赌了一局,他要和她一起赴一场没有后路的冒险。

不,或许那根本不是赌局,而是一场面向命运虔诚的献祭和祈愿,他押上了所有,甚至是自己的生命,不计利益,不求回报。

倘若失败,那这世界本就没什么好活的。

可他很对不起她,他每一次癫狂地推入所有筹码时,总会给她平白带去苦难,她不知道,她为谢却山奔赴的这一切里,亦有他的偏执。

但她太勇敢了,那么难的路,她依然闯了出来。他曾误以为她只是渺小的飞蛾,后来才发现,原来她就是火光本身。

他在无边的苦海里被照亮了,他终于在那曲折的世事里低下了骄傲的头颅,他放下了手里那两头都是刃的兵戈,他放弃了伤害别人也不再去伤害自己。他很爱她,因为她是一个足够好的人,好到他能将一切别扭藏起的情绪,都寄托到她的身上。

他借着爱她为幌子悄悄爱着这个世界,她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出口。

他不必占有她,她已经拉了他一把,而他也早已有了归来的方向。

他其实如愿以偿。

但他还是要做那望川谷里的小神仙,他就是那道斜阳的奇迹,他在这片他从未踏足的土地上,同他们玩了个恶作剧。

他们要怀念他。他才是那个狡猾的人。

嘿,这人间,不算白来一遭。

番外 奔流到海不复回

乾定四年春,新上任的中书令宋牧川终于要成婚了。

年逾三十才头一次娶亲,这在昱朝的男子中实属罕见。新朝初建的时候,他说边境未定,无暇顾及儿女私情,于是一头扎进了朝廷的事务里,兢兢业业、鞠躬尽瘁地辅佐着新帝。

这几年,除了重振百废待兴的朝纲,最紧要的,还是与岐人周旋,寻求停战议和的时机。

双方几度谈不拢掀了桌,岐人打到长江边上,却在昱朝的奋起抵抗下无功而返,于是几度又坐回到一起,开始新的谈判。

岐人内部也出现了巨大的矛盾,自谢却山的身份被公之于众,重用他的韩先旺便被定罪流放,本如日中天的长公主完颜蒲若因重用汉臣而遭到质疑,纵然是宗室血亲,仍免不了被削去职权。

再加上议和这件事,完颜蒲若和在朝中占据半壁江山的旧贵族们秉持着截然不同的态度。完颜蒲若一改先前愿意谈判的态度,力求集结军力再战,一来是不敢小觑昱朝的战力,为了斩草除根,不能给他们休养生息、偏安一隅的机会,否则便是养虎为患,二来亦是她自己想要一雪前耻。但旧贵族们却认为占领北方就够了,打仗是劳民伤财的事情,连年征战国库也愈发空虚,此时应当求稳不冒进。况且疆土一旦南扩,势必要与汉人融合共治,推行汉制汉法,反而会引火上身。

更多一部分人,只是为了反对完颜蒲若而反对。

偌大的王庭终究是容不下一个能与男人们分庭抗礼的女人。

她只要出现一丁点的失误,就会引来更大的反噬。完颜蒲若本可以就此放手,退回去做她安逸的长公主,可她放不下自己的政治理想,仍想奋力一搏。她挣扎过了,试图力挽狂澜,最终兵败如山倒,于乾定三年的秋天被幽禁于公主府,一月后离奇去世。

有说她是抑郁自杀,也有说她是被政敌刺杀,最终成了一桩宫闱秘案,外人再也无从考究,但归根结底,这个传奇的女子是死在了自己人的刀戈之下,惨淡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