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年前,清泠泠的少年,望着窗外缤纷的烟火,捏着手中?竹笔,写下?这一行行字。
指尖是微痒的痛意,霍娇捏住伤口,垂下?手,阖目而思。
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瞪瞪感觉有?人推门进来。
一阵风吹进来,她抬头去看。
兰珩嘴角擒着冷笑,倚着门框凝视着她。
尽管并未并行,霍娇还是同兰珩前后脚到了歙州。
一路上有?随侍陪同,兰珩与她说话的机会不多。
见?她醒来,兰珩悠然开口:“你竟这般喜欢他……”
他步步紧逼,走到霍娇面前,猛然托住她的后颈,将这张他朝思暮想的脸贴近:“喜欢到已?经与他分开了,还要巴巴地来这里睹物?思人。”
霍娇沉默着挣扎了几下?,力量悬殊,这动作只是徒劳。她隐约觉得他似乎是犯了什么癔症,不像正?常人。
好汉不吃眼前亏,她不想激怒他。
用手臂在两?人之间隔开距离,她低下?身段轻声劝他:“兰珩,你现在是兰珩不是谢衡之。你拥有?一切,没有?人会同你抢什么。我是个?小商贩,你弟弟也不过?是个?罪臣,我们于你不过?蝼蚁,何苦不肯放过?我?”
兰珩大概是被这番话取悦了,他松开霍娇,抵上房门,阴郁笑道:“我放过?你们,那谁来放过?我?”
霍娇瞥过?窗外,随侍的房内灯熄,不知道有?没有?睡着。
她只能继续同兰珩周旋:“你弟弟欠你的,都还给你了不是吗?”
兰珩靠着房门,目光有?些空洞:“他还欠我一条命,我母亲死了,她是被你那心上人逼死的。”
霍娇跌坐在榻上:“你说什么?”
“你救回他命的第二年,他离开永宁,去汴梁寻亲,是我母亲先发现了他,”他低下?头,捧起一股青丝,捏在指尖:“我母亲像狗一样跪在他房前,求他不要将我顶替他身份的事?公之于众,他不仅不允,还出言不逊,刻薄辱骂她。”
他看着霍娇:“后来他将事?情告诉兰家大娘子,大娘子不忍割舍我的才?能,更不愿家丑外扬。犹豫之际,我母亲只能留下?遗书,告知大娘子事?情原委,她揽下?所有?罪责,一根绳子吊死在柴房。”
“我母亲随我在兰家的那一年,为了替我保守秘密,忍辱负重,只能以奴仆的身份住在兰家,从不敢对我母子相?称。她这样柔顺娴淑的好人,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霍娇震惊地看着他,眼泪刷地涌上来。
寡母婶婶是她身边活生生的人,平日老实巴交的。
谢衡之曾对此事?讳莫如深。
她没想到,她竟然死得如此荒唐。
兰珩咬牙切齿:“我抢走了他的身份不假。但是他,也抢走了我身边最重要的两?个?人。我母亲,还有?你。你叫我如何能放过?他。”
霍娇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
原来怒到尽头,人只想笑出声来。
他去拉她:“你笑什么?”
霍娇推开他:“你想知道,你弟弟是如何喜欢上我的吗?”
“隆佑三年,我和阿耶去给你家送吃食,那是一个?很冷的冬日。”霍娇苦笑:“我们在你家中?,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他。”
“整整一个?冬天,我没有?睡过?整觉。伤口需要换药,我学会了。大夫说治不了,阿耶就背着家里所有?的金饼子,去县城里求名医。有?人说偏方能救命,我就去庙里跪一整日不吃不喝。”
霍娇看着他,好像在嘲笑自己:“我把他救活了,花了整整一年时间。那一年,他脆弱至极,将我视作神祇。你所谓的失去,难道不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
兰珩嘴唇发抖,声音也轻了:“霍娇……你当时,是将他当做我,对不对?”
他伸手揽住霍娇的肩膀,几乎与她额头相?抵。
霍娇一双含情目定?定?看着他,忽然抽出藏在身后的白水晶纸镇,砸在兰珩脑门上。
殷红的血顺着他眼角留下?,在他略带诧异的目光中?,诡异地像一行血泪。
霍娇吓得一缩,短暂的愣神之后,迅速推开半掩的窗户,翻身出去。展开的画卷被带出,垫在她身下?,她起身往随侍的住处奔去。
好在随侍们惯于警醒,很快起身将霍娇护在房内。
兰珩被拦在房外,他捂着头,干笑道:“归根到底,我对你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值得你对我下?如此狠手。”
霍娇躲在何九身后,胆子大了许多:“大官人,天网恢恢,你早日束手就擒吧!一定?要我说那么明白吗,当初你根本就不是为了和你弟弟互换身份吧,你只是想制造自己已?经死去的假像,继而金蝉脱壳。”
兰珩怒急:“你!”
霍娇戳穿他:“你杀他不成?,被我救下?,才?派人去永宁跟踪我和阿耶。若他死了,你怕别人知道还来不急,绝不会再来找我。有?婚约,却?背弃,对一个?女子而言,这不算伤天害理吗。”
吵闹惊动了本就紧绷的兰家护院,兰家二伯兰羡的长子兰琨,带着几个?家丁,赶过?来看发生了什么。
“哎呀?”兰琨像见?了鬼一样:“珩哥哥,你这脸怎么了。”
霍娇和随侍们躲在房内。
兰珩看了他们一眼,换上一张笑脸:“不小心跌倒,叫琨儿笑话了。”
“唉,你可要小心些,桥平的事?,想必你已?经知晓,不知你可有?什么看法。”
兰珩接过?他递来的帕子,将伤口捂住,无事?般思忖道:“你先前提过?,要靠为佃户赎田来挽回声势,我觉得可行。不过?二伯五伯似乎不同意……”
兰琨道:“阿耶向来重利,我是混不在意那些身外物?的。”
两?人边走边往院外去,再多的便听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