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额头上满是汗珠,在黯淡的灯光下闪烁着微光,官服也仿佛失去了精气神,松松垮垮地挂在他略显佝偻的身上。
站着的男人约莫四十岁左右,一看就知会些拳脚功
夫。
只见他脸色涨得通红,犹如一只即将喷发怒火的火炉,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的愤怒,骂完胡县令几句,便在屋内来回踱步,脚步急促而沉重。
“魏督监,小的也不是故意的。小的觉得处理的还不错。那个沈昱是小的旧识,还是京官,也不好太得罪了啊。”原来这男的姓魏,方宁默默记住。
“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大人的计划全被你搞坏了!”魏督监的声音如炸雷般在屋内响起,震得房梁似乎都在微微颤抖。
胡县令的嘴唇微微颤抖,嗫嚅着说:“魏大人,小的……小的也未曾料到会如此啊。方宁和沈昱也太聪明了。我有什么办法啊。”
魏督监猛地停住脚步,转身怒视着胡县令,手指几乎戳到对方的鼻尖:“你还有脸辩解!现在朝廷派来的宋将军即将抵达,若是让他发现了我们的行径,你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别指望大人捞你。”
胡县令身体猛地一震,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眼神中满是惊恐:“那……那如何是好,魏督监?”
魏督监冷哼一声,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压低声音说道:“趁着宋将军还没到,你必须配合我,把最后一批矿运走。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不容有失。”
胡县令连忙点头,如捣蒜一般:“是,是,魏督监,下官定当全力配合。”
“滚。”魏督监没好气的向门外去。
方宁心中大惊,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必须尽快想办法阻止,亦或是顺藤摸瓜,来个一举拿下。
她飞身离开,像一只敏捷的狸猫,消失在县衙的黑暗角落。
夜深更露重,正是下弦时候,月如弯勾横躺,劈开暗色的重雾,抢下唯一银白。
方宁快步走在长街上,赶回沈昱宿下的客栈,她咀嚼着刚才县衙内偷听到的一番话,只觉其中利害都在魏督监口中的大人身上。
如若魏延在她们搜集到更多证据前,转移了矿藏,必然会将那矿地炸个干净,一了百了。到时别说顺藤摸瓜,寻找罪证,恐怕那幕后之人会在她们寻到更多宝藏地之前,先一步行动。
如今皇上将她身份大白于天下,给了她为父报仇的机会,也将她置于明处,今后追杀她的人只会多不会少,何况自己还有个拖油瓶师兄。
方宁如此想着,脚步也停在了沈昱屋外,习惯性地叩响三声,直到听到屋内那清雅如沐的回应,才敛下自己嫌弃的神色。
“如何?”沈昱瞧了眼方宁来时的长廊,确定四下无人,才打听起来。
方宁心中早有主意,倒也不急,只是细细闻了下沈昱屋内似有若无的竹香,甜笑道:“师兄,你方才沐浴了?好香呀。”
沈昱被这一句“关心”激得背后发凉,不由得后退一步。
上一次他的师妹用这般语气与他说话,就是她练武不小心将师傅收藏的古籍撕个粉碎,最后拿他顶包的时候。
“有事儿说事儿。别说些没用的。”沈昱接过方宁递给他的茶点,直觉这绿豆糕多少掺了些耗子药。
方宁眼底的狡黠一掠而过,听着客栈外打更声敲开这沉寂长街,即将过寅时,转而正经起来,“我在衙门听到魏延要与那县令一同转移矿物,他需要衙门的人手帮他,所以今夜过后,魏督监会将最后一批矿物偷运下山,与县令派的人手汇合,一同送出城。我们只需要跟上他们,随他们一起将矿藏运走,便能摸清一整条运输线路,顺带着找寻机会,探查幕后之人的身份。”
沈昱摇头,瞧着远处已经有一丝微弱的晨光破开氤氲夜色,低声道:“这可不好办,经此一事,他们肯定事事小心。加上一出城门,官道更是一览无余,你如何能保证不被魏督监识破?”
方宁装也不装,干脆将沈昱不吃的糕点塞进自己的口中,含糊道:“我轻功卓绝,当然能保证。只不过师兄你,有点麻烦。但你也不用担心,师妹我都帮你想好出路了。”
沈昱背脊微凉,心知方宁的主意必不是什么好事,作出一副任君摆布的姿态,静等后文。
方宁将自己方才在衙门抢过的伙夫衣裳,摆在沈昱面前,“我听魏延与县令说起,他们一行人运送途中,要避开人群,走的多是荒地,需要带个伙夫差遣,衙门里那伙夫样貌奇丑,身形佝偻,又是个无儿无女的可怜人,适合这门差事,估计是想等到了矿地,直接杀了也不为过。我秉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菩萨心肠,将他拍晕在屋内,并决定让师兄你来担任这个责任。容貌嘛,只需要石灰抹去大半张脸,佝偻着身子,也不会被人发现就是。师兄你可放心,我会一路跟随你们,若你真被发现,师妹我拼了性命,也会将你救下。”
沈昱嘴角扯了又扯,最终一声低叹,自嘲道:“还真应了师父当年说的,我武功不如你,迟早被你欺负。”
“此言差异。”方宁一副天将降大任于沈昱,但沈昱丝毫没有顿悟的痛心神情,“师兄你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精神,方宁佩服。”
“那就应了你,我扮作伙夫前往衙门,你先行一步,在出关口等我。”沈昱将茶盏的浓茶一饮而尽,收起眉宇间一夜未睡的疲怠,反而多了丝肃意。
方宁点头,道了句保重,快速抬脚往城外走去。
此时的街巷,已有早起的小贩开始支摊煮粥,人间烟火气,最拂凡人心。
方宁深吸口气,举目四望,心下多了一份希冀。
终会有一日,她也能卸下一身担子,在如此美好的晨光里,见熙熙攘攘,也成为芸芸众生之中的一人。
方宁离开珲县时,天将亮,寻了个早茶铺子坐下,等着沈昱的到来。
她算过时间,从珲县出发,再到矿山运矿,再下矿山,一来一回少说四个时辰,而此地是他们要出城的必经之路,自己只需在此等候就行。
只是可怜了沈昱这细胳膊细腿儿,一夜没睡,还来了场长途拉练。想罢,她又问小二要了两鸡腿揣着,等见了师兄定要给他,吃哪儿补哪儿。
原本朦胧稀薄的天色,逐渐被一抹霸道日光取缔,长空万里,无风无波,照得让人晃了神。
沈昱他们也该从山上回程了。
方宁如此想着,与小二结了帐,径直往官道旁的林间走去,那里林深树密,是个藏身且观察地形的好去处。
果然,没一会儿,官道上就出现了十几人,为首的人扮作商旅模样,指挥着身后的小厮搬运木箱。
他们去时,方宁清点过人数,加上沈昱共一十八人,现在却有一十九人,恐怕那位指挥的人是魏督监所派。
方宁视力极好,很快就锁定了跟在队伍后面的沈昱,也不知是扮得太像还是真累了,沈昱的沧桑感自内而外散出。
“真是可怜。究竟是谁那么坏心,折腾我的师兄。”方宁凭借着极强的轻功内力,如雀鸟穿梭林间,又似飞花落叶,在茂密丛林不留一丝风声。
她于林中如鱼得水,如履平地,寻了个高处的树杈倚靠。沈昱的视线似乎往她这儿瞥了一眼,说不出是幽怨还是深邃,只是喃喃了一句,“下辈子,当她儿子都不当师兄。”
方宁自然是能读懂唇语,但距离还是有些远,只取了半句信息,颇为纳闷:“嗯?师兄怎么突然想当我儿子?可能是发觉了我身上隐藏已久的母爱?”
方宁自是个从不内耗之人,想也没想,截取了半句信息,便悄然划过此篇章。
她随着运输队伍,一路向西,行了一日一夜,几乎是将万里无云的好天气走尽了,才肯停下歇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