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1 / 1)

少年低下头,听着方宁训斥,再抬眼时,一双原本就湿漉漉的眼里更多几分小心翼翼,“神仙姐姐,你们是外地来的?今日打算进城嘛?”

方宁见少年话里有话,打量起少年,见其衣服实在太过朴素,几个补丁都要比原本的面料多了,且布鞋上带着明显走过崎岖山路的凹痕,看穿道:“怎么,走不动了,要我带你进城?”

少年有点扭捏,又实在是没了力气,只能抓着方宁的胳膊摇晃着求道:“求你了神仙姐姐,我真是走不动了。村子里的人还等着我抓到药,早点回村治病呢。”

方宁见少年口气真诚,也没多纠结,拎着少年的衣领,一步上了马背。她掂了掂少年,十四的年岁,也太瘦弱了些。

沈昱本在城门口等着方宁,见她马前还坐着一个少年,打趣道:“你接个水的功夫,上哪儿捞到个小水鬼?”

方宁将解救少年的经过同沈昱说完,三人也十分顺畅地进了马洧城。

沈昱与方宁商量之下,只觉得冬日苦寒,这么一件沾水的单衣在少年身上,实在不忍,干脆拐进了量衣的铺子。

少年怎么也不肯进去,支支吾吾道:“姐姐,不用。那里的人,不待见我。”

方宁打量了一圈少年,视线冷漠起来,“怎地?在这里做过小偷小摸的事儿?”少年连摇头,欲言又止。

恰是此时,店家先方宁一步,出现在店门头前,见到少年时,脸色瞬间大变,“怎么是你这丧门星。快滚,耽误了我的生意,我就打死你。”

方宁这才察觉,自他们进入马洧城后,百姓见到少年的脸色,都十分不好看,连带着也一起排挤着他们。

少年许是不想方宁为难,又或者只是单纯见时间来不及,挣扎着从方宁马背上跳下去,告别道:“多谢你带我来这里,仙女姐姐。但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了。”

方宁瞧着那少爷离去的背影,一言不发。这马洧城的百姓,与少年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能到如此怨恨的地步?

“走吧。我们还有要事处理。”沈昱见方宁手里的寻踪草即将燃尽,唤回方宁思绪。

方宁收回视线,见天边暮色苍茫,又是一日奔波,心叹道:“想睡个安稳觉,都是可望而不可及之事了。”

第96章

孽债

马洧城的热闹与万春不同,是来自西北百姓独一份的热情。

“娘子,够了。当真是够了。”沈昱的胳膊上压下一张半斤重的肉饼时,身后的行囊里已有肉包、糖饼、菜盒与一大包蜜饯。

起初,二人本想着趁夜市结束前,做些采买补给。谁承想,少年走后,那些马洧城里的小摊贩才正眼瞧起二人,见着风姿绰约、美如冠玉的方宁沈昱二人,如狼见了肥美的猫儿,追着送礼。

方宁见此状,立刻戴起帷帽,藏住容颜,很快就只剩沈昱一人窘迫。

“师兄的风流不减当年啊。”方宁一边揶揄,一边品味着沈昱手里的肉饼,“你别说,这西北的美食当真有滋有味,羊肉的膻味被胡椒盖住,透着肉香,美味啊美味。”

沈昱最是无语,本是承着他的情,但自己一口没吃着,包还被塞得满满登登。

他好不容易在长街尽头,有礼有节地将银两还给小摊百姓,才朝着他们遥遥一拜,郑重地道了句,“多谢。”

方宁瞧着沈昱脸色颇为喜悦,是这么多日难得流露出的脉脉温柔,好奇道:“怎地,被感动到了?”

沈昱摇头,瞧着远处天色近昏,远山上暮光与一轮清月并同,人烟散去,半边山海翻涌,半边云雾细流,温存道:“这些百姓,说是因着容貌赠礼,无非是见我们从南方来,想将马洧美食推荐给我二人。我瞧着他们的衣服,与摊头存起的银币,估摸也是勉强糊口。你我都是外来人,能有这般热情,实在难得。这里虽不富饶,但朴素奔放,我许久未见到这样的民生了。这才是该有的模样,和乐、大同、修睦,天下为公,我心向往之。”

方宁片刻怔愣,瞧着身边的沈昱,这么多日奔波在外,不是打杀奋战,就是劳狱验尸,一时竟忘了这位师兄可是大宋最是持节重义,希望天下为公之人。

她与沈昱并肩走在巷尾,郑重道:“不止马洧城,终有一日,天下亦是如此。”

沈昱无言,只是脸色慢慢覆上一层期许。然而,二人的希冀神往并未过多久,便被一声高昂的叫声打断。

“小兔崽子,说了别来。真晦气,快滚。”声音从巷尾转角的西面传出,是个中气十足的老人。

方宁瞧着被那老人揪出来的少年,正是刚才被她救出河渠的那个。

方宁见那老人拿着扫帚,一下下朝着少年瘦薄的背脊拍去,那少年只是一只手抵住门框,不让老人关门。

她正欲出言阻止,却被身边的大娘拦住。“小姑娘,你外乡来的吧。可别多管闲事啊,若真被这少年缠着,轻则厄运缠身,重则家破人亡啊。”大娘的声音一点都不避讳人群,好似这是整座马洧城人尽皆知的事情。

方宁仔细打量着少年,见此时少年身边围了不少人,都对其言语辱骂,但都不愿意接近,皱眉道:“我观那少年虽是形瘦骨削,但他耳垂饱满,额前也没有悬针纹,且鼻梁宽大,是有福相福泽之人。究竟发生何事,让你们如此排挤他?”

大娘叹了口气,对那少年眼底也多少有些不忍,但很快揭过,“娘子你有所不知。这孩子名叫李昶,是荆山下负荆村的孩子。说来也是孽,这个村子在百年前曾经发生过灭村惨案。后来,又来了一批流民在这村子里安家,但负荆村自此冤魂不散,久而久之成了诅咒之地。村子里的流民每年都会有人被诅咒,那些人死相惨烈,甚至还会连累身边的人。我们也劝说过想让他们离开村子,与我们一起生活,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就是不肯搬离,也不愿意接纳外来人。反倒是被诅咒的人不减反赠,他们面带红斑,不日暴毙,还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我们也有家人小孩,再

是不忍心,也不愿意再和负荆村的人接触了。”

方宁听罢,觉得大家的厌恶情有可原,微一喟叹,与沈昱道:“人不自渡,我们何必强求?我们先行一步去找师叔吧。”

她与沈昱决定趁夜出发,不在马洧城中久待。

谁知,李昶的视线不知何时落到人群外的方宁与沈昱身上,嘶哑喊道:“神仙姐姐,哥哥。求你们了,帮我劝劝大夫,我真的很需要这些药材。”

方宁本想上马镫的脚一听,回头看向那李昶,已经跪在了店门口,纸薄的身子迎着穿堂风,身上的里衣鼓鼓吹动。

她虽见惯了生死,自己也曾多次杀伐略命,但狠戾都是对来犯之敌,良善可怜之人她亦有怜悯之心。

“也罢,师叔若因为我耽搁这一刻死了,便是他的造化。我还能从阎王爷手里抢人不成?”方宁稍一迟疑,转了心思看,满口答应下来。

她转身挤入人群,瞧见李昶手里拽着个方子,拉着药店大夫的衣角,迟迟不肯放,嘴里央求着:“求您了大夫,我不进店门,就给我阴干的猪血一罐,猪牙皂、牛黄各一两,四两石膏、三两甘草、升麻、芍药、锉炒而成的葛根各四两就好。”

沈昱听着药方,总有种隐隐熟悉的感觉,疑惑道:“是普通治疗风热惊厥的方子没错,但药性加的也太大了,而且寻常要用的麝香与龙脑怎么不见了?这好似是师叔的方子。他前几年要写一本济世药方,广散天下时,我曾与他讨论过,百姓大多贫寒,治疗脑热的那两味药材太过昂贵,是否可以用其他替换。他便加大了猪牙皂与甘草的剂量。”

方宁此刻没有心思关注药方的问题,而是盯着手里的寻踪草吃惊不已。

她发现寻踪草似乎见到李昶时,比寻常时候燃得猛些。

沈昱接过李昶的药方细瞧,惊喜道:“当真是师叔的笔迹。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方宁上前与店家周旋道:“大夫,你若忌讳负荆村的恶报,不若将这些药材卖于我,权当是我家人病了可好?”

店家面色有松动,关门的手指一节节敲打在木拴上,但似乎又想到什么,畏惧道:“不行,老夫不是不想帮,姑娘实在是其中有隐情啊。你问问李昶这小子,是我们不肯帮吗?他们对我们做了什么呢?”

李昶闻言,只是将头埋在地上,狠狠磕了起来,“是我们的错。求您了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