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登·埃瑟兰先低头看她一眼,目光落在幼崽脚上那双毛绒绒的兔子拖鞋上,问:“怎么没穿袜子?”

安稚出来的时候着急,就踩了双拖鞋,小小的脚背半露在外面,白皙的皮肤在大厅温暖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脆弱。

安稚有点不好意思,把菇转到正面来挡住自己的脸,才小声地回答着:“忘记了.....”

短短的三个字后,会议室又陷入了安静。

艾登·埃瑟兰没有再追问,像是也不知道开口说什么了一样。

安稚踌躇了一下,只感觉陛下的精神力像是在她发顶上扎了根,沉默地注视着这个误在门口徘徊的小动物。

奇怪的是,她并不排斥这种感觉。

安稚有些高兴,她感觉力气和词句重新涌了上来。

她鼓起勇气,抬起头,迎上艾登的目光,小声地问道:“陛下……您是不是生气了?”

艾登·埃瑟兰坐在高椅上,偏过头,顺着安稚的目光把自己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迟疑道:“我吗?”

也许他本来是有一点轻微的不满的。

可能是因为阿默里斯天天和他炫耀背后是怎么跟了一个小孩儿,大肆谈论自己的育儿心得。

任谁有那么一个话痨的弟弟都会心烦意乱的。

刚好碰上他本人的精神需要释放,再联想到皇宫里住了两个埃瑟兰,艾登索性稍微延长了一点这次巡视的时间。

但在阿默里斯发来讯息,告诉他自己决定进入冥想室时,艾登·埃瑟兰还是皱了眉。

冥想室只有精神即将崩坏时才会使用,一般的埃瑟兰,只要不是闲着没事干,是不会把自己丢到冥想室里去待着的。

精神崩坏是早晚的事,而这样注定早早走向毁灭的命运已经够悲惨的了,没有必要在这种小事上为难自己。

为此,冥想室一般的作用是给精神崩坏的埃瑟兰吊最后一口气,等到他们想见的人跨越星海归来。

艾登原本给阿默的预期是三年。

他不免得有些怀疑自己了,把两个埃瑟兰,尤其其中一个还是随时,或者说可能已经进入精神容易动荡不安的小埃瑟兰,放在一起,是否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了。

艾登·埃瑟兰看了一眼显得有些无措的幼崽一眼,心中哑然。

他没有过孩子,也没带过孩子。

过去一百多年来,他所面对的不是星际间的勾心斗角,就是虫族无尽的嘶鸣,生活里只有冰冷的数字和军事部署。

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一个小小的,正处于惊恐和不安中的生命。

艾登·埃瑟兰参考着脑海里那本《星际育儿指南》和记忆里前王后的样子,迟疑地伸出手。

他的动作有些生疏,修长的手指带着一丝犹豫,最终轻轻地落在了安稚的头顶,克制而缓慢地抚摸着她的发丝。

这样……应该……有安抚的作用吧。

艾登·埃瑟兰的眉宇间浮现出一丝不确定,但那股环绕在安稚周围的精神力,却因为他的动作而变得柔和起来。

安稚没有躲闪,只是小小的身子微微放松了一些。

“你为什么跑过来?”艾登·埃瑟兰低声问道。

安稚的心脏砰砰直跳,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不能说因为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能说因为对他的好奇。

在巨大的压力下,她只得抱着怀里的菇菇,小心翼翼地,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回答道:

“我想……想把花送给您。”

她的话音刚落,艾登·埃瑟兰的手就僵住了。

他垂下眼眸,目光落在安稚怀里那个巨大的、白色的,一打眼让他错认成玩偶的蘑菇上。

菇菇的伞盖下,藏着一束开始有些枯萎的,不起眼的小野花。

琉璃月泪,一种淡绿色的小花,常盛开于冬季的灌木丛里。

艾登·埃瑟兰平生第一次收到花。

第95章

安稚眼巴巴地看着。

艾登·埃瑟兰的态度看起来一下子缓和了很多。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有些窃喜,压过了原本的不安。

于是安稚又把手往前递了一点,像是要拉进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也像是在无声地邀请他接下这束花。

艾登垂眸看了好半天,目光在幼崽毛绒绒的发顶边缘和软白玉一样的脸颊肉旁停留良久。

这是一束很小的花,边上点缀着一些浅粉和淡青色的浆果。

月泪科灌木丛随着四季开出不同颜色的花和浆果,只不过它们的灌木丛都很低矮,成年人一眼扫过去的时候总是很容易忽视。

大概只有身高这么一点的小豆丁幼崽才会注意到这些小花,然后一个个把它们收集起来。

艾登·埃瑟兰对于皇宫里多了一个幼崽,还是和他有血脉联系的那种,第一次有了实感。

他那颗向来只为帝国和战争跳动的心脏,此刻竟因为一束不起眼的小野花而生出一种奇妙的、陌生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