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1 / 1)

而外婆则是土生土长的榆县人, 一辈子?哪也没去过, 去的最远的地方?大约就是长沙, 即便?如此, 她依旧连死也只想死在她的故土。

榆县很漂亮, 温溪很喜欢那儿。

那里夏季时绿树成荫, 井里常常浸泡着甜脆的西?瓜, 外婆会带她去到郊外地里, 外婆垦地,她就把西?瓜种子?撒在那一个个小坑里, 日头?从东升起,直至西?才?匆匆落下?, 有?时在地里一待就是一天, 即便?如此,外婆也时常不放心地里那些她的孩子?, 隔三差五就要去看看。

到了冬季, 外婆会为她织围巾和毛衣,家里的毛线成堆成堆地放着, 她闲来无聊时会去翻那些五颜六色的毛线球,有?时不小心弄乱了还会挨骂。外婆最喜欢围在火炉边,电视里放着新闻联播,然后在并不明亮的灯光下?拿着两根扦子?交叉编织着那些毛线, 而她则会乘外婆没有?注意,偷偷把中央一台换到少儿频道或者金鹰卡通频道。

离开榆县去至北京, 温溪偶尔匆匆回头?看一眼,其实也没过多久,可再仔细一算,竟然也有?七年,七年,叫她忘却了许多关于故土的记忆。

有?一回同夏凝提起那儿,她竟然想不到什么形容词,只说?,那一片片矮小的山坡,成荫的绿植,如被覆盖大地,叫她记忆最深刻的还是那肆虐的蚊虫,她身上经常有?红红的肿团,有?些挠得过分了,还会破皮,看起来很吓人。因此,外婆总是很费心思地为她驱虫买药膏看医生。

明明外婆最是小气,从来舍不得花钱。

她不愿永久地耽于那些往事,怕自己举步难行,可后来再看,却发现,就是那些往事让她勇往直前。

如今乘坐的航班并非当年前往北京的那班,可温溪却频频回想起那时,陌生的人,陌生的景,忐忑又不安,但没想过回头?的心情。

遮光板被抬高一截,温溪鼻尖上的墨镜很好的弱化刺眼光线,从高处能远远望见远处的秦岭,重?重?叠叠的山峦连绵起伏。

落地长沙后,陈裕推着推车往外走,两人所带行李都不多,倒是简便?。

机场内的播报声?同人声?交替嘈杂,因为陈裕没通知温溪,是以温溪只买了她一个人的火车票。

“待会还需要坐火车,火车到站后还要打车才?能到住的地方?。路途漫长,要是后悔了,你还可以直接买返回的航班。”温溪低声?同他说?。

“嗯,我知道。”陈裕很淡定?地说?,行走间仿佛对机场布局并不陌生。

“所以?”

“所以,我没后悔。”

温溪也不多说?,径直带他出机场,绕道高铁站去乘坐火车,带着陈裕去售票口排队,排着队到了前头?,温溪叫他拿身份证出来,陈裕却一愣,道:“我有?买票。”

温溪动作一顿,撩起眼皮定?定?觑他。

既然有?票,两人自不能站在前头?挡后面的路,检票入站后,温溪才?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什么?”

“你怎么知道是去榆县。 ”

即使那语气依旧无波,可陈裕还是从中听?出了那点隐晦异常的警惕。

沉默在两人之间渐渐流淌了几秒,陈裕垂眸对上她的眼,“我问了老头?。”

温溪这才?点点头?,收敛起那点本能的戒备。

陈裕不动声?色地觑她神色,暗自握紧手中行李带。

正如温溪所说?的那样,路途漫长,从北京飞至长沙再到榆县,抵达时,天色将?晚。河流穿城而过,河岸两侧皆是人群。算命摆摊,圈套玩偶,围成群下?象棋的大爷,叫卖的豆腐脑和凉粉,甜滋滋的红糖糍粑。

“小时候,我真的很喜欢来这儿玩。”

她目光长远地落着。

陈裕循着看过去,也只能看见一片虚空,和橘红的天。

下?了车,还需要再拐一个弯就到,大约还是有?几分近乡情怯,温溪脚步不自觉放慢,倒成了陈裕走在前头?。

那是一处白墙黑瓦的院子?,两层的自建楼房,院子?外的大门?锈迹斑斑,但院子?里头?竟没什么杂草,除去院子?那棵枇杷树的落叶,倒也干净,不像长时间没人住的模样,似乎一直有?人在打扫修葺。

陈裕站定在门口侧头看她。

温溪也站定在院门口,抬头?看了一会,扯出一点笑来,“走吧。”

说?着她从包里拿出一串同样锈迹斑斑的钥匙。

许久不曾用过的钥匙,手掂量着也依旧是那个沉感,缺角的匙,被贴上小卖部卖的泡泡糖里的贴画的钥匙扣。

院门?生了锈,温溪推了一下?还没推开,陈裕于是也抬手用力推了一下?。门?终于打开,“咔呲”的声?响连绵着打开蒙尘许久的记忆。

温溪径直往里走,继续开锁,客厅里的沙发和电视柜被套上防尘袋,墙上挂着一个笑得和蔼可亲的老人的黑白照,在那黑白照的最上面是外婆绣的家和万事兴。

温溪温淡的声?音响起,似有?叹息。

“我外婆这辈子?没享过什么福,抠抠搜搜过了一辈子?,一辈子?都在为我们担忧,她没读过什么书?,认不到什么字,只认识她自己的名字和我们的名字,也只会算一些简单的算数,可她却能挣很多钱。她不算聪明,可从来没被人骗过钱,她就这样一直都很小心地活着,你说?。”

温溪忽而笑了起来,眼中闪烁着泪光,“她这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啊,我们哪值得她这样付出。”

陈裕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尤其当下?境况,他深知温溪不需要安慰,只是倾诉。

这样的倾诉于陈裕而言已然很是难得了。他走上前,轻轻抱住了温溪,想要给她一个拥抱。

温溪察觉到了他的举动,斜了他一眼,拿手挡住了他的拥抱,推开他,微哑的嗓道:“干什么?”

陈裕一时无奈地抿了抿唇,“没事。”

虽然这栋二层楼房建于二十年前,但房子?还没垮,能住人,温溪准备简单收拾一下?房间,先住下?,许久没回,她也不愿意去酒店住。

陈裕跟着温溪走到二楼温溪的房间,里面布局自温溪走后也未曾改变过,直到这时,他才?终于想起为什么会在温溪在北京的出租屋里看到她卧室时心中升腾起的熟悉感。

两边卧室的布局一模一样。

温溪和陈裕打扫卫生时,有?人敲响了门?,粗哑的嗓子?喊着:“溪溪,溪溪,是你回来了吗?”

温溪一时之间没能想起这熟悉的声?音是谁,走出客厅,才?看到人。

“三爷爷。”她脸上扬出点笑,还记着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