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被锁死了,没有任何打开的余地,于是林延述只能慢慢靠近它,小心地伸出手,隔着冷冰冰的窗户去摸它光亮的皮毛,柔软的身体。
直到小猫的主人走近,那是个漂亮的女人。
女人打开窗户,抱起小猫,脸上满是温柔笑意,她问道:“小朋友,你也觉得我的小猫很可爱吗?”
林延述不知所措地收回手,怔怔点点头,心脏在此刻被扇了一个响亮的巴掌,颤到作响。
原来他搞错了。
原来只有他是孤身一人,不被爱着的啊。
那天后,林延述再也没去找过那只猫。
不久,从国外出差回来的林成责给林延述带回来一个教具,俄罗斯套娃。
听完林成责的那些封闭自己的言论后,林延述独自一人呆坐在书桌旁。
收音机里今天讲述的故事是《匹诺曹》。
林延述觉得,奶奶就是那个撒谎的匹诺曹。
因为这个世界上根本不会有人爱他全部的模样,更不会包容他的不完美,奶奶一直在骗他,而他现在不想再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林延述对镜漠然掀开自己的衣服,他瘦小的腰腹上满是青红交加的伤痕,这些都是他丑陋的缺点,藏在衣物下面令人憎恶的本体。
他从来就不是什么能够成长为参天大树的树苗,他就是根在秋风里瑟瑟发抖的泛黄草叶,苟且偷生,不被任何人需要。
但他其实可以改变自己的,不是吗?
林延述看着距离自己只有咫尺之遥的套娃,慢慢伸出手去,他掌心一阵颤抖,身体却逐渐松散下来。
可就在即将触碰到套娃的刹那,林延述猛然缩回了手。
他深吸一口气,把收音机直接关掉,而后站起身把它丢进抽屉里迅速锁死,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快到近乎像是在逃避。
如今的林延述已然清楚,如果他想被人喜欢,得到认可的目光,拥有被爱的可能性,那么他就要从林桦越的反义词变成林桦越的近义词。
只要他能够改变,幸福或许就触手可及。
于是林延述终于鼓起勇气,下定决心般紧紧握住最小的那个面目模糊的套娃。
肌肤与它相贴的那刻,林延述感觉自己的掌心一阵灼烧,全身的血液逐渐沸腾起来。
他曾在一本童话书上看到过,说找到俄罗斯套娃里面最小的一个娃娃,并把心愿说给它听,愿望就会实现。
童话都是骗人的,这点林延述很清楚。
他觉得自己幼稚又很荒唐,但还是义无反顾地闭上眼,双手合十,许下了自己的最后一个愿望。
不要再让我继续当林延述了。
只要我不再是我,那么不管我成为谁都好。
求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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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底脱胎成另一个自己,林延述用了足足两年的时间。
成长对他而言就是身体里被迫凝结出的血痂,他用指甲扣去丑陋,在漫长发痒疼痛的过程中看它长出新的粉嫩血肉,然后装作无事地对所有人展示。
在这两年里,林延述最常做的事情就是观察。他观察学校里讨人喜欢的同学是什么样子,拙劣地改变自己,模仿着他们。
在家里,林延述事事顺着林成责柳薇的心思。他们想要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凡事力求做到最好。
如果有一点失误和偏差,他甚至会赶在林成责之前抢先主动去惩罚自己,但即使这样,林延述也基本没有得到过林成责和柳薇满意的目光。
他们还是不爱他,不会满意他,不管他做得有多好。
但林延述的改变也并不算完全无用功,他们对他的态度多少还是改变了些,偶尔林成责会和他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给林桦越买玩具时顺带给他也稍上一份。
虽然那随意的态度就像丢给听话的小狗一根骨头,但也足以让林延述感动许久,体会到被爱着的感觉。
假面一旦戴上就再难撕掉。林延述每日麻痹着自己,起码无论怎样他现在的生活已经比以前好上很多,至少他不会被饿肚子,不会被反锁到房间里,不用成为保姆的儿子。
渴求的东西如若再多,就是他太贪心了。
在林延述的不懈努力下,他们一家人之间倒也不是完全没有能称得上温情的片段。
有次林桦越闹着学轮滑,林成责给他买轮滑鞋时也顺手给林延述买了一双,当做他这段时间表现不错的奖励。
那天下午,林延述和林桦越在家里的院子试着学习独立滑行。
柳薇帮两人戴好护膝和安全帽,笑意盈盈地坐在一旁喝茶,看着他俩玩耍。
林桦越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一会儿便可以来去自如。林延述不想输给他,也学着脱手去滑,可还没滑出几步就摔了个脸朝地。
他痛不可忍的滑稽模样把柳薇和林桦越逗得哈哈大笑,林延述不想当他们眼中的小丑,固执地一次次想要独自爬起,而后又狠狠摔落在地。
直到一道身影缓缓覆盖在他身体。
林延述惊慌失措地抬起头,发现林成责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边。他既慌张又手足无措,本想再一次尝试着独立站起,却又狠狠摔在冰冷的地面之上。
林延述呆呆地看着林成责,不知道要如何解释自己愚笨的行为。
可出乎意料的,林成责却只是朝他伸出了手。
林延述紧盯着靠近自己身体的那双手,本能地瑟缩一下,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