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接过了儿子,小心地将他背在身后,她正要询问这位好心人的姓名,却发现那个女人早已消失不见。
这一天,维都在火场中穿行,好像一个没有知觉的人,直冲进扑面而来的热浪浓烟中寻找被困的幸存者。
即使她抱出的只是一具又一具的遗体,也从未停下来。最后,她的眼睛被烟熏得全是血丝,视线一片模糊。
夜幕降临,直到眼睛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了,维才终于停下休息。
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感侵袭着她的神经,她可以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机能远远不如从前,已经无法再胜任那些危险任务。
忽然,她想到了早晨救下的那个背部烧伤的少年,她扶着墙壁,摸索着悄悄回到了医院里,想去看看他的情况。
维的头发和脸上都沾满了厚厚的烟尘,她走到身旁的时候,少年的母亲几乎没有认出她来。
少年正趴在担架上注射着血包,他看起来还清醒着,呼吸非常的微弱,手里却依然紧紧捏着那个玩具。
血液异常的珍贵,这已经是在这种条件下他能够接受到的最好的医疗资源了。
医院依旧难以运转,来往的人们脸上写满了焦虑和担忧,一个个担架被抬进抬出,四处充斥着杂乱的脚步声,交谈声,哭喊声……
少年的母亲坐在一旁,不停地轻声和他交流,确认他还保持着清醒,如果再一次昏迷,就什么时候才能再醒过来。
维走远了,她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坐了下来。
对面屋檐的阴影里坐着一个憔悴的病人,他用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维感觉得出来,那个人在无声地哭泣。
她觉得很累,抱着自己的膝盖把头枕了上去,昏昏欲睡。
这个城镇的夜晚,注定是难熬的。
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阵宛转悠扬钢琴乐曲。
维很少能听到音乐,也并不知道是什么曲子,只觉得那是一个个音符跳动连接起来的声音。
指尖在琴键上翩翩起舞,它们似乎是在讲述一个故事,如同潺潺流水般细腻动人,时而柔和静谧,时而平静舒缓,时而波澜壮阔……此时此刻,却只觉得无比凄凉。
少年的母亲忽然痛苦地捂住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
“这是《爱之梦》……是爸爸弹过的……”
“爸爸已经……不在了……”
乐曲结束了,周围忽然间安静了许多。
忽然,医院里响起了孩子们温柔的歌谣声,渐渐地,传唱的人越来越多,声音飘得越来越远。
夜晚安静了下来,人们慢慢地沉浸在这充满生命力的温柔歌声中。
她从来不知道,音乐居然也拥有安抚人心的强大力量。
009自画像
医院不远处的喷泉广场旁,放置着一架旧钢琴。和平时期,这里时常有人聚集在这里,在街头快乐地演奏着,舞蹈着。值得庆幸的是,这架钢琴在炮火中被完整地保留下来。
琴曲结束,弹奏钢琴的男人缓缓站起,朝医院的方向走来。
高大的身影越来越近,即使视线模糊不清,维也立刻认出了那个人。
在此之前,根据她的推测,他是一名来自西国的军人或者间谍。
可是演奏乐器这种技能,必然是通过日积月累的训练才能掌握的,不可能通过短时间的心理干涉或是催眠就能学会。
而他在没有任何曲谱的情况下,熟练而优雅地演奏完成了一整首曲目。
维突然意识到一个事实,那个男人和自己完全不一样,他恢复记忆的速度很快,快到超乎她的想象。
或许在短短一天的时间里,他已经想起来自己是谁,自己要做什么。
这里是他的国家,他会遇到自己熟悉的人和事,找回那些熟悉的记忆。
英兰走了过来,不经意间瞥了维一眼,却装作不认识她的样子,转身走进了医院。
维愣住了。她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是,隐约觉得有一点难过。
在经历了无数次的失忆过后,她已经失去了每一个曾经熟悉的面孔。
那些人又会怎么看待她?
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是相互的,他们当然会将她淡忘,直至漠视她的存在。
从那天起,维尔纳老师就和她失去了联系,他康复以后又去了哪里,他又会怎么看待自己?
这些年,他又是怎么度过的呢?
哪里还会有什么熟悉的人……
只有冷血残忍的怪物,失去人性的恶魔,才会对最亲近的老师痛下杀手。
忽然,维终于意识到,如果不是在刚才看到了英兰,今天好像完全忽视了他的存在,毕竟她早已习惯了独自一人。
之前对英兰表现出的关怀和呵护,其实都是她的伪装,是她凭借这两个月以来保留着的短暂记忆,学习和模仿他人的行为表演出来的。
其实,她早就已经疯掉了。
她厌恶着人类,可是她又向往着人类。
她迫切地想和一个人建立一段亲密而稳定的关系,哪怕是敌人,哪怕是虚伪的表演都可以。在她接受审判之前,在死亡之前,可以感受到那种人类拥有的鲜活而热烈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