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城临近都城邺京,本是前朝的都城,好不繁华,直到江山更迭换作姓了叶,才渐渐没落下去,再不复昔日辉煌,只剩下车马萧萧,古韵悠长。
城中民谣称,渭城有?楼名心月,杨柳二姝乃双绝。
乍听极富盛名,其实心月楼也不过是家青楼罢了。
仰仗着两名绝代花魁,这家青楼声名大噪之?余,顺便改了这么?一个文绉绉的名字,美其名曰与那?句“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应个景。
杨螓和柳姒便是那?双绝,两女年纪相仿,情同姐妹,更巧赶在同一日生?产,见是一男一女,当即就定下了娃娃亲。
那?对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娃娃,正是杨羲庭和柳浥尘。
柳浥尘随的是母姓,用柳姒的话说,她门?前恩客无数,待谁都未曾用过心,天晓得怀的是哪位的种,不过鉴于她本人接客口味挑剔,没钱可以,没脸不行,所以孩子样貌随谁都不会差,她就留了下来。
杨羲庭随的也是母姓,但和她不一样,是因为生?父嫌弃他?身上流着娼妓之?血,不愿玷污了世家贵姓,所以只能如此。
柳浥尘不止一次听娘亲讥嘲那?负心汉:“多稀罕的贵姓,还不能玷污,身子怎么?就能随便胡来?看来他?子孙根可比姓氏便宜多了。”
杨螓早已习惯她这种调调,知道是在为自己鸣不平,惟有?苦笑抚琴,奏一曲《阳关三?叠》。
《阳关三?叠》是她们二人最擅长且喜爱的琴曲,自己原稍逊柳姒一筹,奈何后来害了相思,心境一变,弹这离愁之?曲反而更动?情了。
也正是靠着这一曲古琴,终令害她相思的那?人为她驻足。
可惜清醒过后,只剩她一人仍在梦中,说来道去,还是老生?常谈的那?八个字。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杨羲庭”这个名字,尽管在娘亲和杨姨口中听过无数次,但直到五岁那?年,柳浥尘才第?一次见到了真人。
那?负心公子虽嫌弃杨羲庭出身,连姓都不肯给,家中长辈毕竟念在是个儿子,还流着一半本家的血,所以前五年还是以家仆的名头,接去抚养。想着若是他?爹没有?嫡子,再认祖归宗改姓也不迟,至于其母,届时可以勉强许个妾室的名分?。
但很显然,母子俩并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杨羲庭出生?当年,他?爹便娶了门?当户对的正妻,并与之?在三?年后有?了嫡子,又?过去两年,眼看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出落得康健聪慧,世家终于视他?为耻,表面是送回他?娘身边,实则就是扫地出门?。
当时柳浥尘不巧正生?了场病,从昏睡中一醒来,映入眼帘的,便是床前坐着位眉清目秀的男孩。
明明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却摆出副一本正经的小大人样子,端着碗将药汁吹温。
见她睁开?眼,对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叫杨羲庭,浥尘妹妹应该听我娘说起过我。”
“说过很多次。”柳浥尘抓着被子眨眨眼,“杨姨还说,我是上半夜出生?的,而你是下半夜,中间差了至少一个时辰,你应该叫我浥尘姐姐才对。”
杨羲庭:“……”
他?只知道眼前的女孩和自己同日出生?,至于具体谁先谁后确实没了解过,可突然矮了一截,他?实在叫不出口。
两个孩子为了区区一个称呼也能斗半天嘴皮,最终是杨羲庭念她病还没好,为了哄她先吃药,只得屈从。
一声“浥尘姐姐”叫得他?脸红脖子粗,反教她捧腹大笑。
“原来你这么?老实呢,怪不得是杨姨的儿子。”柳浥尘咂着满嘴苦味,苦得她直吐舌,“骗你的啦,其实我才是下半夜出生?的那?个。”
杨羲庭意识到上当,恼羞成怒地想去掐她,手未抬起却顿住了。
女孩香香软软的身子凑上前来,抢先下手为强掐了他?脸蛋一把,扑闪着眼睫,乌眸漾着盈盈笑意,然后主动?唤了一声。
“羲庭哥哥。”
杨羲庭微微一愣。
在那?个尊卑分?明的家中,不是没有?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孩童,可除了“喂”,最多连名带姓地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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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他?还年幼,不知有?个词叫做“鄙夷”,只觉所有?人的语气都冷得出奇。
不像耳畔这声“羲庭哥哥”,温热直熨心底。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耳根莫名有?些烧得慌,许是在逃避什么?,挠头笑笑道:“算了算了,加个哥哥也怪长的,就简单点叫‘羲庭’吧,浥尘。”
柳浥尘便“哦”了一声,埋头喝干净最后一滴药汁,把空碗递给了他?。
杨羲庭顺手想去接,右手抬至半空猛地反应过来,急急缩回袖中,换了左手接过她的碗。
不料对方已察觉不对,眼疾手快地把他?想藏起的右手拉了出来。
看清那?只手的全貌后,柳浥尘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他?的右手,居然有?六根指头。
寒意从那?根比小指还略小的手指指尖倒灌而入。
这种惊色,对杨羲庭并不稀罕,他?从小见得最多的表情莫过于此,而且马上就会转为恐惧和嫌恶。
天生?六指,是为不祥。
为此他?没少在那?个家遭受冷眼,甚至最后被逐出家门?时,他?们寻的也是这个看似无比合理的由?头。
在这么?个精致的小人儿面前,他?倏而生?出自惭形秽感,抽回手磕磕巴巴地道:“对不起……吓到你了……我我我先走了……”
“欸?别着急走啊,娘和杨姨她们白日又?不在,我一个人好无聊的。”尚未来得及起身衣袖便被一把抓住,杨羲庭呆呆回头,正撞上那?对忽闪忽闪的眼珠子。
惊色过后,与他?往日所见一点也不同,有?的好像是……
羡、羡慕?
杨羲庭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暗骂自己一定是眼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