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真不知道该说是人穷志短,还是勇气可嘉。”卫余晖语气格外不屑。
“我小时候听说书先生讲过武二郎的故事,那会就纳闷,”安妱娣盯着热腾腾的白气,低声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就是明知没有什么好下场,还偏要去做,这?也能算勇气吗?”
话说得?不太好听,但不能说没道理,连叶甚一时也想不出如何纠正。
“自然是算的。”风满楼笃定答道,随后接过她握着的茶盏,蘸了点?水在她面前的桌上一笔一划写了起来。
“武二郎打虎,是为?民除害,怎能不算是勇?”风满楼食指一顿,转而写起了另一个字,“反观有些贪婪之辈,明知山有虎,还偏要为?了虎骨虎皮而去招惹,这?不是‘勇’,而是‘莽’。”
他收了食指,顺手点?了一下安妱娣的鼻尖:“勇和莽乍看?近似,但勇,应该指的是行正道。”
“说得?好!”卫余晖朗声大笑。
自己笑完还不算,他又?拉着邵卿,和其余小辈们一齐鼓掌。
叶甚鼓着鼓着,又?慢了下来。
行正道……吗……
次日一早,宅子的卖主?带着好酒好肉再度登门,替镇民通报,邪修已?全部被就地绞杀。
见仙君不置可否,他又?对自己之前有眼不识泰山的言行深表羞惭。
表来表去无非是那堆客套话,叶甚听得?不耐,直接挑明:“有事不妨直说。”
对方讪讪点?头,转身招呼门外的人进来,只见一位婢女打扮的老嬷,搀扶着另一位身形显福的中年妇人。
叶甚眼往下一瞟,又?禁不住腹诽了。
怪了事了,怎么都爱腆着肚子来找我,拜托又?不是我搞大的。
卖主?继续叨道:“这?位是拙荆,我与?她年纪也不小了,好不容易怀上第三胎,估摸着是个男娃,怕那个仙……那个邪修不在了,万一没传到仙脉,可就……”
“哦,那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叶甚打断他的话。
她两指一弹,天璇教?的剑柄在指尖悠悠转了几圈,最后停在了夫妻俩正中间:“不如这?样,月圆之夜,你们站到最前头来,就说我吩咐的。祭天大典过后,我保证,你手腕上是什么样,你未来儿子就是什么样。”
而那双明眸里一闪即逝的黠色,唯有阮誉一人看?穿而已?。
人一走,鬼便出了房间,邵卿若有所思道:“邪修正法虽是件痛快事,只是听他说得?自然,莫非长息镇一贯这?么圈地自治,从?不跟永安官府报备的?”
安妱娣摇摇头,叶甚干脆替她答话:“有仙脉在,镇民估计骨子里才瞧不上外人,此事毕竟也算是家丑,只要没捅出去,那当然选择关起门自行解决。”
安妱娣又?点?点?头:“叶姐姐猜得?没错,长息镇大小事务,都是自己说了算,只要按叶国律法按时缴税,永安也懒得?管。”
叶甚暗笑我可不是猜的,而是当皇女时知道的:“不过即便是自己说了算,也总要分大小吧比如那个毛球子?”
“……是茅丘子。”安妱娣差点?没绷住,“镇上以长老为?首,那位茅长老天生仙脉多,人人都服他,在我还小的时候,就已?经在位了。”
“天生优越,谁不折服?”叶甚冲一旁的太师歪歪头,“茅丘子之于长息镇,正如这?位之于天璇教?。”
阮誉慢条斯理地道:“旁人或许折服,你确定有?”
“当然有折。”叶甚眉梢间堆满戏狎,“有花堪折直须折的折。”
众人哄堂大笑,笑得?那朵堪折的花终是脸皮欠厚,掉头走了。
至于折花之人?自然是追上直须折去也。
许是计划进展太过顺利,或是不知那位藏在暗处的黑袍客究竟为?何方神圣,谈笑之余,叶甚始终觉得?,有哪里好像不对劲。
心底的怪异感隐隐作祟,她却怎么也说不清缘由。
她一向心比天大,是从?来不做噩梦的,当晚居然破天荒地被魇住了。
哪怕见识过太多的惨烈,要说梦中场面,其实?算不得?多可怖,偏偏就是魇得?她心神难宁。
只见触目所及,尽是大片的红与?黑,如同天罗地网般密密麻麻的赤红仙脉,和铺天盖地的觅蝶,黑气沉郁不散,凝于空中,恍似那晕染化开的浓墨。
妖冶,且窒息。
叶甚猛地坐起,捂住惴惴不安的心口。
调息许久,才从?梦魇引发的忐忑中平复下来,她松开紧锁的眉头,抬头发现?天已?大亮,是时候穿衣起身了。
甫一推门,便被银白填了满目,涤去人心头残余的浊气。
暖冬之地,竟在昨夜间罕见地,无声无息地,下了好一场茫茫大雪。
雪霁天青,日头放晴,留下的素色裹了满庭芳,在枝杈摇着影影绰绰的影子,铅粉积于中庭砌上石阶,教?鞋履一踩上去即埋过了半。
虽是琼花盛极如此,拂面吹过的穿堂风,却只含着一点?凉意,微微卷起檐角的千堆雪。
“没睡好?”忽被一袭红氅加身,阮誉不知何时站在后方,见她顶着淡青的眼周兀自想得?出神,忍不住问。
叶甚收回?心神,故作严肃地看?向他:“过了今日,就是月圆之夜,如果我说有点?紧张,你信吗?”
还没来得?及开口,蹲在庭院里玩雪的安妱娣已?闻声站起,讶然道:“叶姐姐还会紧张?”
风满楼也开玩笑道:“有什么好紧张的?明日要放血的可是我。”
叶甚遂破颜一笑:“但担起调虎离山拖延时间重?任的是我哎,你们动作可得?麻利点?,不然这?装出来的神棍,迟早是兜不住的。”
阮誉以为?所谓的紧张是在指收场:“无妨,使用?太虚诀的余力我还是有的,待开启法阵断了仙脉,”淡定地牵起她的手,“立刻逃回?天璇教?。”
“逃太难听了,是返回?天璇教?才对。”卫余晖摸着下巴并不存在的胡须。
身旁邵卿帮夫君柔声补充:“是回?家更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