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价值更高!我就想要它。女孩倔起来,你说过我的礼物随我挑,那我就要这个。
最终周榛宇看看她,说好,你自己挑的。
他买下这幅画,之后将它和她一起丢在酒会上,扬长而去。
翌日大哥气得找上门,说榛宇你搞什么?我们还打算聘请老曾当设计分公司的艺术顾问,有你这么公开羞辱人家的?
周榛宇余醉未消,按着额头,哥,你说过他是个庸才。
大哥怔了怔,说你还记着呢,都是一些意气之争,早就过去了。做生意嘛,要广交朋友,能少得罪人就少得罪。
早就过去了。
周榛宇听到这,恍惚间竟看见哥蹭蹭蹭又长出长头发和络腮胡,进一步约翰列侬,退一步流浪街头,可文可二,亦庄亦谐。
要困在一个地方朝九晚五太可怕了吧?榛宇,你哥我是伊卡洛斯,空间中的鸟。
他再揉揉眼睛,看得清楚,如今哥留着职业经理人短头发,鬓角和下巴剃得溜光,西装革履。从一种刻板印象倒向另一种。典型的生意人,已将所有棱角磨平。
说正事,你冲我傻笑什么?他哥止住念叨,摸他额头唉,怎么又发烧了?歇着吧,不说了,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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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又过了五六年,他在焚舟,偶尔遇到当晚酒会那位女伴。
女孩看看他,气色好多了嘛。过得不错?
还行。
她推了杯酒过来那你又知道么,被扔在那以后,有段时间我怎么都想不通,笑也不敢笑了,一笑就想‘啊,我是不是又吵到别人?’。”
她接着做个手势:“等等!要道歉就免了吧。之后我把画卖了,够我五大洲玩了一趟,再报个成人教育班。我知道我脑子不聪明,但是告诉你,我前年导游证也考出来了。”
周榛宇没什么可说,道了声恭喜。
“去年在阿斯旺带团,认识了我现在的男朋友。他没别的好处,就是能跟我一起笑,从不觉得我笑点太低。另外当年因为抢你,我还跟闺蜜翻脸来着。你猜怎么着,现在我俩开了个网店做代购。有时间为男人撕逼,不如一起挣大钱。”
女孩还是从前的大嗓门,一口气讲到这里,声音低下来:“我现在过得不错,有一半是托你的福,小周总,但我不会感谢你。因为你就是个黑洞,只会给别人制造痛苦。”
他笑道,好在你及时脱身。
是,最阳光快活的姑娘,他竟然只觉得吵闹。
女孩碰了碰杯,祝你遇上另一个黑洞,让你尝尝我的感受。
那晚周榛宇喝了一杯原料复杂的烈性酒,起床嗓子就哑了。晚上代表家人赴陈总婚宴,懒得多说话,早早躲进酒窖。一时兴起去架上找了找,还真给他找到了那瓶装在莎普蒂尔瓶中的白兰地,和瓶身上那张寄存卡。
卡片已经泛黄,但字迹还清清楚楚:“2008 年 4 月 11 日,周榛宇。”
那声音言犹在耳:“你放心,多久也不会坏的。”
他打开瓶盖,只闻见一股酸败之气,扑鼻而来。
眼看回忆连同这腐坏的气味,从暗影里伸出一只爪子,正拖得他往下坠。前方脚步声传来,一道倩影停在眼前光亮处,从包里摸出戒指戴上。
她妆容精致,言辞犀利。是他惯于应对的那些女郎,还更有趣。很快把他拉回了现实,像鱼又回到水里。
一番斗智斗勇。到了阳光底下,女郎递过名片。
“楚娜。”她看着他,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我是楚娜。”
050.二更
时间回到当下。
“焚舟”里,万圣节派对仍在继续。周榛宇独自回到二楼。
四面高楼,围拢酒吧区一片低地。这里是钢铁密林的深处,红尘之海的水底,也是光污染和热岛效应的集中地。霓虹灯牌漂浮半空,像一座座后现代的神龛。这里适合狂欢、吟唱,或许祷告,但似乎并不适合入睡。
但这种沉到底的错觉却让周榛宇感到自在。声和光都让他亲切。前半夜尚且平静,梦支离暧昧,充满隐喻。后半夜却忽然具体起来。一片片雪花从天而降,冻得他喘不上气。口腔里却都是温热的鲜血。
又来了。
周榛宇清楚知道自己又在做梦,但醒不来也动不了。只得躺在冰冷地面上,直视着铅灰色的天空。
一如既往地,有脚步声传来,声音遥远得仿佛来自天边:“喂,你别睡啊,你醒醒!”
梦境开始变得稀薄,现实里的声音渗透进来鸟鸣、电钻和引擎声。周榛宇知道自己就快醒了。他必须睁开眼睛。不管黑暗有多么诱人,他都必须睁开眼睛。
啊没错,眼前是她,十七岁的她。不管别人怎样,他的天使会永远相信他,理解他,站在他这边。
这世上至少有个人,永不会对他失望。
他试图发出声音,告诉她别害怕,我没事。
“太好了,你没事。他们没能杀了他。”她伸手抚摸他的面颊,笑容里有血与火:“是你,你在今天杀了他。”
周榛宇竭力睁大眼睛,而她的面容再度模糊。消融在黑暗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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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琪出电梯,正遇上楚娜送客户出门。
预想中憔悴失落的伤心人并没有出现。楚娜今天穿一身格纹修身马甲裙,高马尾圆耳环,配秋冬必备的南瓜色口红,是走在马路上会被街拍的那种时髦女郎。
她对着秦琪眨眨右眼,做了个“等我一会”的俏皮神情,送客户进电梯,一路谈笑不绝。
秦琪看看拎来的蛋糕和零食,想自己是不是,多此一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