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朋友。”
“你什么时候认识的?她都不是你们学校学生。”
周榛宇忍无可忍:“妈,我是不是连跟人交朋友的权利都没有?上次也是,我不就跟思南去”
妈不客气地说:“去游戏厅。下回他是不是还要带你去夜总会?你明知道费思南是个什么样的小孩,还要跟他一起混。”
“为什么不行,他爸也是我爸朋友。要绝交,您让他们先绝交。”
“对,是你爸的朋友,跟你爸,你妈一样,都是暴发户。懂么榛宇,我们家现在富了,没错,但光富不行,还得贵。贵就只能靠教育吃这个。”
周榛宇用筷子挡住他妈夹来的菜:“您不是挺骄傲跟我爸白手起家的吗?”
“当然了,我跟你爸两颗聪明头脑,就是没机会接受正规教育。”说着说着,话题又绕回白小引身上:“思南也就算了。女孩不一样,你得注意。你妈我要的是个有出息的儿子,不是要你二十啷当岁就给我抱个孙子。”
周榛宇相当无语:“我不喜欢她。”
他妈放下碗,喝口茶。不是阔太太们午后品评的明前龙井又或大吉岭。而是早年渔民出海时,用大瓷缸煮满一缸,用来暖身的粗茶。浓得常人难以入口。这是妈年轻时保留下来的习惯。她从来没时间细斟慢饮。
“那就好。”她说。
047.(二更)
两天后周榛宇再跟同学去那家川菜馆吃饭,白小引悄悄将他叫到一边。
“你妈妈好像误会了。”她说道,一边从柜子里拖出个编织袋:“她给的钱我都取出来,你拿走。”
一万块一摞,她每拿出一摞,周榛宇的脸颊就热一分。等十摞整整齐齐堆叠在那,他简直无地自容。
恰逢其日,周家设宴宴请陵大一位教授。据说是某经济学泰斗的关门弟子。那时候家里生意还没做到现在这样,父母托了不少人情才请动本尊莅临,之前再三叮嘱周榛宇给他敬杯酒,表达日后能报考门下的决意。
结果直等到羹冷茶白,周榛宇也没出现。
当晚母子俩便大吵一架。母亲用她当年在鱼市场的大嗓门道,你先靠自己活过一个月,再跟你妈谈什么独立!做得到,往后你要跟谁来往,我不管!
周榛宇闭嘴,第二天便离开了家。白小引说她隔壁最近正好空出来,住得近,彼此也能有个照应。
她也换了个打工的地方,三教九流。周榛宇不久后在老钱那找了份兼职,白天偶尔跟着跑去劝人开户,多数时候在网上刷单,晚上则不时去接她下班。有人问:“男朋友?长得真好看。”
白小引开始还不置可否嘻嘻哈哈。有一夜她回来得晚,衣衫单薄醺醺然跑来敲他的门。周榛宇给她倒了杯水,扶她睡下,锁好门自己到走廊上待了一夜。
当时他血气方刚,没有一点儿反应是不可能的。但当他忍不住在走廊尽头那间肮脏的厕所里自渎时,浮现在意识里的,却是学校更衣室那个连面孔都没看清的女孩。
他不愿在这样的环境里想起她,努力想把她隔绝处自己的意识。然而到最后,当他单手撑着墙,回忆里她细碎的呼吸和现实里自己的喘息连为一片。他翻身靠到门上,满足和罪恶感交织。
倒是白小引从这回看出他对自己当真没那份心思。第二天便主动道,昨天我喝多了,别放在心上。你比我小点儿,以后我就认你当个弟弟吧。
周榛宇也乐意改叫她姐。女孩儿人虽柔弱,却颇有些江湖儿女的义气,又很会照顾人。那年夏天热得能把人融化,周榛宇在室内待不住。闲暇时候白小引就将他带到附近游泳馆。前台是她同乡的家属,眼睁眼闭将他们放进去。她几小时几小时地泡在水里,他就在池边看看书。
等到夏日将尽,酷暑消退,日子渐渐好过起来的时候。房东却忽然通知周榛宇收回房子。这种短租没有任何合同,也就没有保障可言。白小引气不过,跟房东大吵一架。后果可想而知,房东索性连她的房子也收了回去。
周榛宇一面犯愁这一个月剩下时间该怎样度过,一面对着她不由愧疚,姐,连累你了。
白小引倒很豁达,说好久没回乡去探望家里小妹妹,惦记得很。唯一只怕回去以后,家里人会逼她嫁人,再跑不出来了。
周榛宇二话没说,陪她踏上归途。
上车前她给周榛宇展示手机里的照片。照片像素很差,高楼大厦拍成一片光晕。白小引却说够了,希望这些照片能在妹妹心里种下一颗种子,希望说服妹妹跟着到城市来。她再辛苦也要好好供其读书。
就在说完这些话半小时后,车辆发生侧翻。她被永远留在了这条公路上。
以上就是这一对少年少女,所谓私奔和同居的全部经过。
半个月后周榛宇回到学校。从前包围他的女孩们变得沉默,带着一种集体被辜负的埋怨,单方面宣布与他划清界限。男孩们倒带着些交头接耳的敬佩。仿佛他是位先驱,做了他们想做而不敢的事。有位兄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有次体育课换衣服时忽然碰碰他,以一种体己而狎昵的语气:
“喂,她跟你的时候是不是处?”
周榛宇看他一眼。对方没能体会,眨眨眼道:“是吧?那这波不亏。”
等老师赶来将两个厮打的男孩分开。双方都已经满头满脸的伤。母亲闻讯赶到,吩咐司机将周榛宇按住的时候,他还试图扑过去。
母亲等其他人都退出去:“够了。”
司机松开他,周榛宇倒在椅子上,用袖子擦一擦额头。“是你让房东赶走我们。”他抬头道:“不然她不会走,也不会上那辆车。”
母亲没否认,也没作声。有惭愧在眼底一闪而过,但接着又重新强硬起来:“你记着。不是我害了她,更不是你。”做个手势让司机出门,平复一下情绪,来摸他的头发:“榛宇,只要努力,没什么过不去的。”
周榛宇索性沉默。母亲打小在这样的家庭长大教小孩游泳就把小孩扔进水塘,自己扑腾着浮上来。挑食不爱吃青菜?那么好,接下来几天你就只有青菜可以吃。
她不知道还有其他的教育方式。也许在母亲看来,她已经很纵容。至少她没把他往水里扔。
他低下头:“小引姐是我见过最努力的人,结果呢?”
母亲站直身体:“所以你现在是告诉我,你不想再努力了是吗?好,榛宇,你以前都是为了我们,你自己根本不想优秀,不想出类拔萃,你没有一点好胜心。你受到赞扬不骄傲,也从不为取得的成绩喜悦。说,你都是为了我们。只要你说得出口。我,和你爸以后绝对不再要求你。”
不愧是妈。三言两句就讲到他心里。周榛宇微有动容,肩膀也放松下来。
他说不出口,当然。毕竟他比谁都享受这份好胜心。
母亲放缓语气,苦口婆心:“收收心吧儿子,该收收心了。你还要颓废到什么时候?这女孩值得同情,但你没有对不起她,为她吃了这么久的苦,为她伤我们的心,要不是运气够好,你这条命就没了。”
不是为了她。从来都不是为了她。她只是个被卷进来的无辜者。
“是,差点命都没了。”周榛宇顿一顿,微怀着期待:“所以妈,我现在还能颓废,你不该觉得庆幸吗?”
哪怕我不那么优秀,不那么符合你们的期望,你们是不是也能一样爱我?
母亲断然道:“说什么傻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