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言书听到声响也侧身望去,见是老妇人,正想拱手请安,不想那老妇人径自越过他,几乎是扑到肖湛身边,抱住了他,旋即呜咽道:“苍天见怜,苍天见怜,给我方家还留有一丝血脉。”
她的声音是颤抖的,身子也微微颤栗,不知是过于激动还是过于悲痛。
肖湛被陌生的妇人搂着哭,身子一僵,想推开她,但在听到她的话后又堪堪缩回了手,一时间颇为手足无措。这头,墨言书终于回过神,连同墨夫人一道试图拉开墨老夫人。
墨夫人搀着墨老夫人的手臂,柔声道:“母亲,可莫要哭坏了身子,这可是一件喜事。”
墨言书也跟着劝了几句,这才堪堪拉开墨老夫人。直到这时,肖湛才看清楚墨老夫人的脸,只见她鹤发鸡皮的脸上爬满泪痕,心里一紧。墨老夫人看着眼前这张几分相似的眉眼,忍不住伸手捧住他的脸,细细观察,嘴上喃喃道:“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
这么说着,她的心里又是一酸,忍不住垂泪。
肖湛终是回过神,低声应道:“我并未受苦,爹娘对我很好。”
爹娘两字传入墨老夫人耳内,她的手顿了下,继而含泪笑着颔首:“那就好那就好,阿枫向来与阿泽交好,这些年多亏了他……”
眼见着墨老夫人又要沉浸在往事里,墨言书连忙请她入座。
墨老夫人拉着肖湛坐下,问了好些话,仿佛要将肖湛二十年的时光都补回来。肖湛迎着墨老夫人殷切的眼神,没有半点不耐烦,一一作答。
到最后,墨言书都有点看不过眼,这时候,正好有丫鬟来通知墨夫人午膳已经准备妥善,于是,墨老夫人领着肖湛与叶落秋去了荷花厅就餐。
荷花厅临池而建,推开窗便能看到清澈见底的池塘。若在夏季,便能看到一池的出水芙蓉,美不胜收。如今虽非荷花盛开季节,但池塘中心那错落有致的假山,以及在此间悠然摇曳着尾巴的鱼儿,仍让人心情愉悦。
只不过,此时的叶落秋哪怕面对如斯美景,仍没多少胃口。
与一众贵胄围坐在一起就餐,叫她如坐针毡。尤其当一桌人的眼神时不时落到她的身上时,更是犹如芒刺在背。
和她惴惴不安的神色全然相反,肖湛倒是神态自若。
墨言书从左至右,一一与他们介绍厅中之人,叶落秋暗暗将这些人的身份与面容记下,谨防下次遇到,会失礼于别人。
好在墨家人数算不得多,记下这些人并非难事。
墨如城身为嫡长子,乃墨家长房,世袭侯位。他诞有三女二子,其中长女墨清容、小女墨清婉与长子墨言书乃正房墨夫人韩氏所出,而二女墨清雅以及次子墨言礼乃偏房柳氏所出。其中长女二女已出阁,甚少回侯府。
另一边,墨如城胞弟早年间因病故去,只留下遗孀周氏与女儿墨清嫣。墨如城与胞弟情同手足,怜惜孤儿寡母,便一直留在府中照顾至今。此时也在厅中,挨着墨清婉而坐。
墨清婉与墨清嫣年龄相仿,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面容姣好姿态窈窕,一瞧便知是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
但两人的性子并大不相同。
就比如现在,墨清婉的两只大眼睛骨碌碌地转着,正大光明地打量着叶落秋。反观墨清嫣,则要婉约许多,分明也对叶落秋抱着好奇之心,却只偷偷的张望。
墨清婉看的出神时,还会拉着她的衣袖提醒她。
因着肖湛第一次到京城,墨夫人怕他们不习惯北方的饮食,还特特地的请了南方的厨师做了一桌的菜,也算是用了心的。
这一桌子的人,除了墨言书、墨老夫人和墨夫人,其他人不知晓的肖湛的身份,心中十分好奇。
这两人是何等的身份,竟连墨老夫人也疼惜的紧,一餐饭只顾着给肖湛夹菜了。
午膳过后,肖湛与叶落秋返回偏院。这时候陈华也刚好在,肖湛分配了两人的住处。叶落秋的厢房挨着肖湛的正室,陈华的房间在西厢。
这边刚安排妥当,又见墨言书跨进偏院。肖湛淡淡扫了眼,吩咐两人先行去整理行装,自己要出去一趟。
叶落秋不明就里,刚想问他去哪里,那头墨言书已经走进厢房。叶落秋也不好多说什么,便退了出去,倒是陈华,踟蹰片刻,沉着脸,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肖湛明白他的心思,淡淡道:“不妨事,你先下去。”
陈华扫了眼迎面而来的墨言书,垂下头,低低了应声:“是。”
这一厢,墨言书甫一进屋,肖湛便起身欲往外走。墨言书见状,好奇的问道:“要出去?”
肖湛看了他一眼,收回眼神,似笑非笑的扯了扯嘴角:“小侯爷此番来,不就是想带我出去吗?”
墨言书愣了下,转而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父亲想见你。”
第53章 探病
没见到墨如城之前, 肖湛在脑海里想过很多遍他的模样, 这个与父亲情同手足的表兄,却又在方家被害时不施与援手的男人。
甚至于在背后推波助澜。
他设想过很多次自己看到墨如城时的场景,只是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景下,看到他这么一副模样。
只见床榻上躺着一名面容憔悴的男子, 苍白的唇色与深陷的眼窝,让人一眼便能看出他身子的不适。肖湛与墨言书进去时, 他正阖着眼蓄养精神, 直至他们走到身边, 才微微睁开眼。
那双浑浊的眼睛茫茫然地扫过, 等看清墨言书身边的肖湛时, 倏然间明亮了几分。
墨言书见状,上前几步扶起墨如城, 在他背后放了个枕头让他倚靠的舒服些, 轻声唤道:“父亲,我将阿湛带来了。”
墨如城没出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肖湛。肖湛有种错觉, 他看的仿佛并不是自己, 而是透过自己的皮囊看到了那个有几分相似的人。
一时间, 谁都没出声,厢房内静的落地可闻。良久, 终是墨如城先开口,声音暗沉的犹如敲响一只旧鼓:“你是……阿湛?”
肖湛应道:“是。”
又是一阵渗人的静默,忽然间, 墨如城却是笑出声来,在这寂静的房内显得异常突兀。墨言书下意识地拧了下眉,刚想问,却发现墨如城的眼眶泛了红。旋即是墨如城的低喃声:“你是阿湛,好真好”
对于墨如城又哭又笑的表情,肖湛并未显露出多大的反应。
他并不觉得墨家对自己会有多大的感情,无论是墨言书,抑或是墨如城,在他们眼里,自己不过就是一颗棋子罢了,人何尝会对棋子产生感情?
甚至是墨老夫人,也仅仅因为他是方家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