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琉玉眉心一动,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对方也不卖关子,将这些天闹得沸沸扬扬的丑闻倒豆子般说与她听。

“就是那个生父不详的嫡公主……生生逼得先皇后积郁成疾,若我是先皇后,日日和一个野种朝夕相对,还要视如己出,多半也要气死……”

“你说什么!”高琉玉脸色骤变,猛地攥住她的衣襟,恶狠狠道,“你再敢信口雌黄,本宫撕烂你的嘴!”

“咳咳……这事前朝后宫都传遍了,你若不信,出去随便找个人问问便是,伺候先皇后的旧人手持血书与证物,生生撞死在金銮殿上,字字泣血,人人都说琉玉公主这般受宠,必定是先皇和长公主通奸所生……不过这事也没个定论,毕竟长公主也是嫁过人的……”

万心茹挣开她的手,像是没看见高琉玉难堪的脸色,面上疑惑道:“你这宫室并非偏僻之地,怎的消息如此闭塞,底下伺候的人也不曾说与你听吗?”

高琉玉脑子里一阵嗡鸣,一股深切的反胃感涌上来,弯腰干呕了几声。

“公主!”碧滢连忙丢了手中的纸鸢,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高琉玉,厉声喝道,“都死了不成,还不快把人赶出去。”

千防万防,不曾想还是教高琉玉知晓了,今日她们没拦住这两人,只怕是要被陛下严惩。

万心茹完成了太后交代的任务,还不忘继续做戏,故作恍然,继续刺激高琉玉:“啊,原来你就是那个兄妹相奸的孽种啊……放开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几个宫人粗鲁地推搡出去。

高琉玉眼前黑过一阵,胸口剧烈起伏,所有不解与困惑都有了答案,怪不得母后一直都不喜欢她,总是用那种仇视的眼神看着她,还有顺贵人尖锐的咒骂始终在脑海中嗡鸣,她们是真的盼着自己死。

不、不对,不止是想,她们也真的那么做了,记忆中母后唯一一次对她笑还是八岁那年的冬日,她带自己去冰湖边玩耍,母亲好不容易肯亲近自己,她被喜悦冲昏了头脑,也就很自然地忘记了当时落水之前,其实感受到了一股推力,她看不出母后眼里深藏的怨毒,只以为她是想拉自己一把。

原来,她才是那个野种。

好恶心,真的好恶心!高琉玉捂住嘴,用手背拭去唇畔的水渍,她垂下眼帘,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地纵织着,仿佛能看见里面流淌着的、肮脏的血脉。

高琉玉猛地抬头,冷汗涔涔,庭院中的宫人都惴惴不安地望着她,眼中有恐惧、怜悯,唯独没有惊色。

“你们全都知道了对不对?是高怀衍叫你们瞒着我?”

碧滢见她这副支离破碎的模样,心中不忍,轻声抚慰道:“公主,这些都是谣言,陛下已经明令禁止宫中乱传此事,违者严惩不贷。”

高琉玉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挣开碧滢的手,转身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大半日水米不进,她不愿见到任何一个人,总觉得她们每个人平静的表皮下,必定在恶毒地嘲笑她。

多讽刺啊,她引以为傲的血脉,成了刺向她的尖刀,父非父来母非母,高琉玉也并非尊贵无比的镇国公主。

“公主,您多少用一点罢。”碧滢将膳食摆在桌上,低声央求道。

高琉玉幽幽开口:“碧滢,你觉着高怀衍恨我吗?”

碧滢连忙摇头:“陛下是喜爱您的,否则他不会竭力压下此事。”

“喜爱?”高琉玉低声重复了一遍,脸上十分平静,“你错了,他恨我,也恨父皇,这是他对我们的报复。”

想必高怀衍一早就知道她的身世,否则他当初提起顺贵人不会是那个态度。顺贵人一个被软禁在冷宫的“疯妇”,又是如何走到金銮殿的,这其中真的没有他的默许吗?

为着高琉玉的事,朝臣们争执不休,吵嚷着要让高怀衍处置这个玷污皇室血脉之人,他们一口一个野种,听得高怀衍烦躁不已,这些人在政事上不曾有什么卓越的建树,满口的仁义忠信来逼迫他。

“不如朕即刻下旨赐死公主,裴公以为如何?”高怀衍盯着其中叫嚣得最厉害的裴尚书,语气淡淡。

裴尚书仗着自己是朝中元老,常常倚老卖老,他捻着花白的胡子说道:“臣倒以为不必如此狠绝,遣送至皇陵终身监禁,平息谣言,以此告慰先帝英灵。”

长公主逝去多年,许多人甚至不清楚她的名讳,一股脑地往她身上泼脏水,说她是如何居心不轨,引诱了自己的兄长,令他们追随信奉的君主不再英明、误入歧途,很显然,他们都忘了长公主口不能言,一个哑女又该如何巧言令色,没有人关心。

“很好。”高怀衍微笑着点点头,甚至还鼓起了掌。

只是那笑怎么看都有点瘆人,几人面面相觑,想起这位年轻的君主是个独断专行之人,最是厌烦旁人指手画脚,纷纷噤声不敢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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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恨她么

“不知杨将军如何看待此事?”

万归鸿面上十分和蔼,捻着花白的胡须,笑眯眯地将话茬引到了杨慎身上。

这些老臣争执了几日,高怀衍始终没有松口将公主送走,这让他开始有些正视此事。

他一面对长女万姝的无能感到不满,费了许多工夫也不曾笼络圣心,一面鄙夷高琉玉红颜祸水,同她的母亲一样淫乱不堪,即便口不能言也能勾得先皇日渐昏聩,如今旧事重演,万归鸿自然不愿看到高怀衍步先皇的后尘,这倒不是源自什么道义人伦,兄妹相奸的腌臜事捂紧了倒也罢了,若是捅出来毁了一世英名那才是得不偿失,不过是一个女人,尝过滋味那股子血脉相连的新奇感也该淡了,可高怀衍不同寻常的态度却令他觉得此事不容等闲视之。

他是个胸有丘壑之人,自然不会蠢到直接向皇帝施压。

杨慎闻言愣怔了一瞬,立时有人领会到万归鸿的意图,连忙接过话头:“是啊,先皇后何其无辜,杨公这般重情重义之人,想必这几日更是悲痛难当。”

高怀衍微微侧身,将目光锁到了杨慎身上,似乎也在等他的回答。

杨慎内心百感交集,父亲骤然得知姨母的死另有隐情,真相如此不堪,悲愤交加当即呕出一口鲜血,一连几声“欺人太甚”,向来忠君为国的父亲头一回放肆直言,他知道父亲定然是迁怒高琉玉了,尽管她毫不知情,但她也是姨母痛苦沉郁的根源之一。

那么,该恨她么?前二十余年,他一直铭刻于心的是尽他所能去爱护高琉玉,如今却告诉他要他仇视高琉玉,杨慎只觉得十分茫然,人的爱恨是可以轻而易举就逆转的么,他自认做不到,可他也无法再像往日一样坚定地维护高琉玉了,他们中间隔着姨母的死,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陛下自有圣裁,臣谨遵圣令。”杨慎几经犹豫,终是开了口。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陛下不会伤害高琉玉,并非是对他二人那不为人知的私情坚信不疑,而是他前几日看得分明,陛下连奏折都丢在一旁,仔细翻阅典籍,绞尽脑汁为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取名,当时他惊骇不已,疑心是高琉玉有孕了,而后又自我宽慰,陛下应当不会悖乱至此,没准是什么旁的美人得了圣宠,如今他竟想着,若高琉玉此时有孕兴许也不全然是坏事。

“很好。”高怀衍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真该叫高琉玉亲自来看看她如今是个怎样众叛亲离的境地,省得她一天到晚心思活泛,辨不清如今到底还有谁会将她放在心上。

此事依旧没个定论,太后在慈宁宫大发雷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已经同母族通信了,仍是没能达成目的。

“从前哀家同皇后斗了一辈子,没成想到头来竟是输给了一个哑女。”

“姑母……”

太后拍了拍万姝的手,压下心中的怨气,温和道:“放心罢,姑母不会让你也重蹈覆辙的,所有阻碍万氏的,都只会有一个下场。”

本书名称: 皇兄的禁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