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1 / 1)

她胸脯起伏,惊怒不定,眼前阵阵发黑,只觉当下发生的一切完全偏离她的设想,隐隐驰向一个失控的境界。

自己明明已经用阴私办法将她关在了家中,又死死掐住了婚书不松手,任她如何再三恳求都不愿提退婚。

可她怎么能、怎么敢的呢?

她怎么能直接立户别居!

平心而论,罗氏已经极尽了所有内宅的手段

先斩断她所有对外求救的途径,再以父母身份将她困于内宅静待婚期,多少闺阁少女便会被这种一眼看到底的绝望消磨掉最后一丝棱角。

每一步都钝刀子割肉一般,温吞而致命。

可舒芙偏偏绕开了所有既定的道路,选择了一条前无古人的路径。

罗氏一时叫惊愕冲昏了头脑,口不择言地吐出了刚才那一堂斥责之言,这会儿才想到赵主事还在场,当即噤了声,双目却紧紧追着舒芙。

“不孝之人”几个字砸在地上,舒芙抿了抿唇,旋即看向罗氏,微微笑道:“阿娘说得好奇怪,即便我出去住,也依然是耶娘的女儿。就如二叔三叔外放做官,三年五载也不得归,也如独立门户一般,难道他们就不是祖母的儿子、阿耶的兄弟了么?”

舒芙收好户籍,冲罗氏恭谨行了个礼,认真道:“他们如此,阿芙也如此。我即便搬出去住,往后自己做自己的主,也仍不会摒去自己舒家女儿的身份,自当遥祝耶娘安康,往后如有得用处,也会义不言辞。”

罗氏额角直跳,下意识想说那种“你跟他们怎么一样”的话,但转念又想,舒芙牙尖嘴利,惯会扯歪理来堵她的嘴。

罗氏抚了抚心口,李嬷嬷见状连忙奉上新茶,她抿了一口,脸色稍复,又道:

“你是被我惯坏了,不晓得外头险恶!今日你这么独身出去,没了家长宗族庇佑,知不知道旁人会如何欺你势弱!”

舒芙不退不避:“有宗族所在便是庇佑么?阿娘听没听过河东柳氏七娘的故事,柳七娘耶娘做林木营生,家资有万贯不止。但崇德三年她耶娘相继亡故之后,她阿耶的宗族中人便以她是家中独女,无有兄弟帮衬的由头,强行霸有了本该由她承继的家业!

“又或者是江南的吕四娘,她出嫁后为夫家百般迫虐,好容易丈夫因病去了,她自以为解脱,给娘家递信说想归家。本来她兄长都已出发准备去接她,谁知又是宗族出面,说他们家不能有出嫁女大归的,无论如何都不允他们接她归家,害得好好一个妙龄女郎一生蹉跎。

“我在卷宗地志中看到这些都觉得痛彻肺腑,更不敢想有一天自己身临其境之时要如何做。

“要是阿娘说的是这样的‘宗族庇佑’,那我宁可不要!”

罗氏面色微白,斥骂出口:“胡说八道,歪理邪说!”

她倒是想回“这只是千万人中的聊聊几个而已,是那两个小娘子苦命”,可她见识不广,根本举不出驳斥舒芙的例子,只好不与舒芙痴缠,转而看向赵主事。

“赵主事,”罗氏启唇,眼中饱含希冀之色,“这户籍一事,实乃我女轻率冲动,小孩子做事没轻没重、不计后果,叨扰您和户部各位大人了,这事千万做不得数的……”

赵主事两道潦草的眉登时就皱起来了:“好叫罗夫人知晓,二娘子这份户籍不单是户部落了钤,更有中宫册宝加盖其上,有如圣命,轻易不可违抗的。

“且二娘子乃独门立户第一人也,眼下已将这事通晓各路州府,以充推行该令的表范。就连宿国公夫人之妹、长宁侯夫人也深受其鼓舞,如今也要准备文书与长宁侯和离,且单独立户呢。”

听此,舒芙倒是侧了侧目,想到当日在李杪的别业当中,听到宿国公夫人提到她那个性烈如火的妹妹。

那个说出“你身上穿的罗衣,脚上踩的锦鞋,哪里没有我挣的一份”的妇人,若是因她的小小之举而坚定了和离念头的话,那她也算是做了善事一桩了。

罗氏听赵主事如此说,脸上彻底失了血色,她坐在椅上,手掌虚握数次,终于冷眼看向舒芙,语中不再含有一丝温情:

“既然是你决意要走,那我也不再拦你,只希望你日后不要后悔今日之举!”

0147 金翼使(十二)

正式拿到了户籍文书,舒芙便开始忙碌迁居的事。

而罗氏那边,因着当日户部是突然登门,她一时应对不及,忙乱之下竟叫舒芙咬死了要搬出去单住。

好在现下她冷静了下来,再经李嬷嬷一番提点,顿时又有了一计。

所以当舒芙收拾了东西预备离府时,罗氏领了几个扈从拦住了她的去向。

“阿芙那日当着户部官吏的面说得那般冠冕堂皇,什么独立坚韧的话不要钱似地往外蹦,怎么今日离府,竟还舍不下府中的富贵,大张旗鼓带这样多东西离去么?”

罗氏净白的面颊上含着几丝淡笑,只是这笑却似隆冬天里冷白的太阳,一望之下觉得堂皇灿烂,照到了身上才晓得凉飕飕的。

罗氏冷眼瞧着面前玉立的少女,心中想法其实并不复杂

就如朝中那些避重就轻的朝官们想的一样,之所以先应下女户的章程,无非是看中了只要智慧未开,一时的决绝终究会因生计所迫而屈服。

而她也静候这一日,等着这个一身反骨的女儿有朝一日来向她屈服求和。

舒芙遭罗氏这么拦住去路,心中还是微微一酸。

但仔细想想,她并不是第一次因为阿娘难过自疑了,有些事她早该明白,不该再为此自耗。

因而这一回,舒芙垂眸收整好心绪,旋即也抬起眼笑道:“阿娘,我这里只拿走平日用的器具,一应华贵器物暂且并未带上。”

罗氏嘴角一勾:“平日用的器物便不是舒家的东西了么?你既然决意要走,便应当一样也不取。”

阿笺陪侍在一侧,听了这话眼眶顿时就红了,不由反驳道:“夫人怎么这样!姑娘是您血脉相连的亲女儿,您怎么忍心叫她就这样孤零零地走出去!”

这话字字恳切,然落到了罗氏耳中,却叫她柳眉倒竖怒火中烧。

她侧眸厉喝道:“好没规矩的丫鬟,主人家说话,谁要你插嘴了?李嬷嬷,将这个不知分寸的小丫鬟拖下去,赏她几记耳光叫她晓事!”

舒芙细眉微拧,不待李嬷嬷动作,便垂手扯住阿笺的袖子,身子往前一挡将她护在了后头

“阿笺要同我一并走,由不得阿娘处置她。”

母女两人横眉冷对时,垂花门外突兀横来一道矫揉女音。

“不是说乔居么,里头怎么噼里啪啦放炮似的。诶哟,一闹起来我这心口就一抽一抽地疼,你带药了没,给我取一粒来……”

舒芙自然听出这是谁的声音,面上浮出一丝错愕,不由抻颈往外瞧去。

罗氏也蹙起两道细长黛黑的眉:“什么人在我家门外大声吵嚷,好没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