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1 / 1)

叶南晞察觉到冯钰的异样,侧身弯腰,就着床榻边的水盆洗了手,又把手擦干,然后试探着去扳冯钰的脸。手指刚触碰过去,指尖便浮起一抹潮湿的温热。

叶南晞俯身凑到冯钰耳边:“怎么了?”

冯钰不说话,只摇了摇头。

叶南晞坐直身子,握住他的肩膀,温柔又霸道的将他搂进怀里。手掌轻轻摩挲着他的后背,她用饱含爱意的语气劝哄道:“乖,不哭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就勾出了冯钰心底那股压抑着的委屈。他忽然就情难自已了,下巴抵在叶南晞的肩头,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砸。

其实细想起来也没什么可哭的,那委屈可能也不是委屈,而是一种茫茫然的惶恐。眼前的万事万物美好的失了真,他如立云端,飘飘摇摇。越是站的高,越是害怕在措不及防间,被现实推下去。

推下去了怎么办?

他不敢想,稍微一起念,心口就揪痛不已。

“南晞……”他流着眼泪,瓮声瓮气的在叶南晞耳边道:“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都听你的。只是你得答应我,向我保证,要永远爱我,永远和我在一起。”

叶南晞沉醉般的闭上双眼,用脸颊蹭了蹭他的头发:“好,我答应你,我保证,会永远爱你,永远和你在一起。”

夜色深沉,屋门紧闭,狭小的房间内透着一股幽闭的静谧。冯钰在静谧中渐渐止住哭泣,耳边只剩下叶南晞的喘息声,那样清晰,那样鲜活有力。真想让时间定格在这一刻,他可以什么也不要,什么都能放弃,只要一个叶南晞。

次日清晨,天刚擦亮,睡梦中的冯钰听见急促的敲门声。他回头看了眼身侧的叶南晞,见她作势要起身,于是轻轻将手掌抚在她肩头,将她按了回去:“你躺着,我去看看。”

快速穿鞋下地,他忍着身体的酸痛,走到门前将门拉开一条缝。半个脑袋朝外面探出去,他看见了赵简。

赵简神采奕奕,满脸兴奋的对冯钰道:“山下来消息了,太子殿下携信王已经抵达肃州城外,今日便要进城。”

冯钰一抬眉毛,原本惺忪的睡眼立刻有了精神:“我知道了,等我收拾一下,立刻进城。”

屋里的叶南晞听见二人的交谈声,这时便也立刻起了身。及至换了衣裳,又洗了脸梳了头,叶南晞随着冯钰一同往城里赶去。临行前,她忽然想到什么,走到赵筠身边低声嘀咕了几句,似是交代了什么事情。

萧绰此行因为有信王萧珩保驾护航,声势颇为浩大。穿过军士们的层层护卫,冯钰走进肃州府衙。府衙内的官吏早已被清了场,只留萧绰这位天降的大神坐镇。

抬脚跨进正堂的大门,冯钰迎面见到了一袭烟青色蟒袍,光华耀目的萧绰。

萧绰看见冯钰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连忙上前,将跪地行礼的冯钰扶了起来:“这才几日工夫,怎么清瘦了这么多?”

冯钰讪讪的笑了笑,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多谢殿下挂怀,奴婢没事的,过几日多吃些饭,也就养回来了。”

萧绰点了点头,忽而又想到了叶南晞:“南晞呢?可还好?”

冯钰下颌微收:“正在外面候着,都好。”

萧绰暗暗舒出一口气:“那日满宫里遍寻她不见,孤便知道她是跑去找你了,一直为此悬心。如今你二人既然无恙,便也罢了。”他说着,后退半步坐在堂首的太师椅上:“你坐下,你写的信孤看过了,只是还有些细节还需要仔细多问你几句。”

冯钰依言坐在萧绰身边,将这几日的见闻一一讲了出来。话说到最后,他柔声又道:“肃州百姓全都在等殿下来主持大局,等灾情平息,不仅殿下可收获民心,朝中的那些大臣们自然也会望风而动。只一点,殿下无论做什么,都得打着陛下的名义来做,切莫引得陛下对您心生忌惮,认为您是居功自傲,有什么旁的心思。”

萧绰深以为然的一点头:“此话有理,还是伴伴心思细,样样都考虑到了。还有信王的事,这回若不是你想到请他出山,孤几乎快要忘记自己还有这样一位小叔叔。”

冯钰听他提起信王,顺势追问:“那……信王殿下的心意,殿下可有试探过?他是否愿意站在您这边?”

萧绰点了点头,做了肯定的回答:“愿意,他蛰居多年,心有抱负却无处施展,也是苦闷,此番孤已许诺他,若来日顺利登基,必会记他一份功劳。”话到此处,他忽然又想起什么,凝视着冯钰开口道:“你自然也是一样的,你的功劳,孤也都记在心里。”

冯钰含着笑意低下头:“殿下千万莫这般说,奴婢是殿下的人,为殿下做事是本份。只是有件事……”他笑意敛去,沉吟片刻忽然起身,跪倒在萧绰面前:“奴婢在肃州闯了个祸,请殿下责罚。”

在萧绰眼里,冯钰是最最谨慎周到的人,并不信他真的有闯过什么祸,因而只漫不经心的从桌上端起茶杯,在茶水入口前垂眼玩笑道:“你这又是抽哪门子疯?有什么话起来好好说。”

冯钰没敢真的起来,他特意等萧绰喝完茶,把茶杯放回原位,才缓缓将自己出主意去劫粮食的事儿吐露了出来。

萧绰听完这事登时变了脸色。

越是安分的人,一旦不安分了,便是尤为的不安分,搞出来的动静简直要吓人一跳。

手掌握拳砸在桌上,传来“砰”的一声巨响。萧绰豁然起身 ,居高临下的狠狠一指冯钰,粗声大气的斥道:“冯元忱,你是疯了吗?你是孤身边的内侍,不是那绿林莽夫,如何能做这种打家劫舍一流的事?”

冯钰将头深埋在胸前:“奴婢实在是迫不得已。”

“什么迫不得已!”萧绰厉声斥道:“孤从前只知道你主意多,没想到你好主意多,歪主意也不少!这事儿迟早会被外头的人知道,到时候你让孤的脸往哪儿放?旁人一旦提起,并不会认为此事是你冯元忱一人所为,只会说我堂堂东宫太子,居然纵容手下人出去抢东西。丢人啊,丢人!”

萧绰气的咬牙切齿,吐沫星子在空中乱飞。

冯钰知道自己这事儿办的有瑕疵,确实经不起推敲,真论起罪来绝对跑不了。可是一想到那些因为饥饿而气息奄奄的灾民,他抬起头仰视着萧绰,忍不住把心里的话讲了出来:“那粮食本就是他们私扣下的赈灾粮,如今用在灾民身上,也算是……”

萧绰不等他把话说完,很不客气的冲他一瞪眼睛:“你还敢说!就算那粮食有问题,也不是你私自纵了人去抢的理由。事情一码归一码,法理与情理之间的道理,难道还需要孤与你解释?”萧绰一声高过一声,说到最后,他忍无可忍的背过手,摇晃着脑袋在堂前踱步:“看来是孤平日太纵着你了,才让你无法无天,敢干出这等离经叛道的事情来。”

此话一出,冯钰便知道自己今天是绝没有好果子吃了。他很认命的闭了闭眼,只等待萧绰发话,看看他打算给自己个什么“死法儿”。然而等到最后话没等来,却是看见一道绛紫色的身影先行跨步,进了堂内。

冯钰不敢大喇喇的张望,只能不动声色的用眼角瞥向对方。只一眼,他看出了来人的身份,正是信王萧珩。

萧珩年纪轻,与萧绰算得上是同龄。不知是不是想刻意拉开二人辈分间的差距,故意打扮的偏于老成。身穿一件交领的道袍,外罩绛紫色裘衣,身上不饰装饰,只在手里腰间坠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

抬头见萧绰的表情不对,冯钰也是一副臊眉耷眼儿的模样,萧珩的脚下有了迟疑。好在他脑子快,一边笑盈盈的往里走,一边开口道:“你主仆二人叙话,我原是不该打搅的,只是外面那群百姓的阵势那样大,太子殿下非得亲自出面,才可显示出储君的仁德爱民之心。”

萧绰眉头微皱:“什么仁德爱民?”

萧珩抬手冲着门外的方向一比:“殿下出去瞧瞧便知。”

瞧着萧珩的表情,应该不是坏事。萧绰披了大氅,当即抬脚往外走去。

萧珩没有立刻跟上去,而是溜达到冯钰身边。侧眼低头看向冯钰,他挑着唇角问道:“你便是太子身边的侍读,冯元忱?是你给本王写的信?”

没有萧绰发话,冯钰不敢起身,只能跪着回话道:“是,正是奴婢。”

萧珩笑意加深,眼睛顺势眯了起来。他表面上虽是矜贵风流的贵公子做派,可一说话便暴露出他玩世不恭的跳脱本性。双臂抱在胸前,他打量着冯钰,末了意味深长的叹出一句:“你……不错。”说完,像是达成了某项夙愿,志得意满的转身便走,径自追随萧绰去了外面。

此时此刻,府衙前聚集了不少百姓。那些人全是被赵氏兄弟从山上带下来的,众人跪在府衙门前,以叩谢太子殿下派身边人及时弄来粮食,救了他们的性命。

这是要把劫粮救命的功劳归于萧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