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1 / 1)

冯钰嗔目结舌,怔愣着问道:“这是在吸百姓的血啊,他……他怎么敢……”

赵简在污浊的环境里浸淫已久,再残酷的现实也无法让他内心掀起波澜。他语气平静:“有武安侯撑腰,他为何不敢?我原本也没想到他会把事情做得这样绝,直到我见赈灾粮迟迟不到,才意识到他极有可能在故意拖延时间,为的就是要用死亡来堵住肃州四万百姓的悠悠之口。”

冯钰心情沉重的说不出话来。

赵简接着说道:“近些年大燕年景不好,而军队又向来开支巨大。当初我尚在营里时,上头从未短过我们的军费花销,想必其中除了有朝廷下派的款项,当中一部分便是从严景文的口袋里匀出来的。”

兴威军毕竟是郭权的亲兵,是他一手组建起来的队伍,给予兴威军最好的待遇也是理所应当。

这是典型的钱权交易,由此可见郭权与严景文已经完全将肃州及周边县镇牢牢掌控在手里,各个府衙无论大小高低,皆已是沆瀣一气,否则又如何能将肃州当地的真实情况瞒得这样严密?

叶南晞听得满腔激愤,说起话来带着一股咬牙切齿的劲儿:“郭权就这么缺钱?为了捞钱不择手段,连这种丧尽天良的事都做得出来。”

一直在旁沉默着的赵筠这时开了口:“谁还能嫌钱多?”

这话简直是一针见血。对于人类来说,天生就有着对钱权的渴望。这是根植于基因当中的天性,无需培养或者激发便天然存在。

叶南晞回头看向冯钰,只见冯钰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沉重,一眼不眨的眼睛里透出既悲怆又悲悯的颜色。

他还是太年轻,没能将人性看透。定定的凝视着账册上残缺的页脚,他的心头笼罩着一片令人窒息的阴云。本以为自己久经官场,看惯了权力倾轧下的阴谋诡计,未料到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竟存在着似炼狱般的悲惨世界。

这里哪有什么父母官?哪有什么天道正义?

有的只是百鬼也行,欺天罔地。

良久,冯钰才终于回过神,迟缓地抬起头,他看着赵简问道:“附近可还有那处的驿站可通信?”

赵简回头看了赵筠一眼,赵筠顺势做了回答:“据我所知周围的驿站早荒了,即便不荒,恐怕也难有信件传出去。”

这也难怪,肃州当地的府衙做尽恶事,掩盖都来不及,哪里会让消息轻易传出去?

正当冯钰感到进退维谷之时,赵简开口道:“公公若信得过在下,在下可想办法替公公传信出去。”

冯钰思索片刻,轻轻一点头:“可否借纸笔一用。”

这种跑腿的事不用赵简吩咐,赵筠主动起了身,给冯钰拿来纸笔。

冯钰没有耽搁,立刻提笔写字。

赵简与赵筠避了出去。兄弟俩站在屋前的空地上,赵筠若有所思的看着虚掩着的屋门,片刻后将赵简拉去一旁,低声开口道:“大哥,你当真信他?那账册可是咱们最后的筹码,就这么交给他,你放心?”

赵简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为何不放心?”

赵筠一拧眉毛:“他可是个阉人,阉人向来只知道营营苟苟。他们对上谄媚,对下欺压,咱们之前不是没有跟他们打过交道,哪个不是想方设法的搜刮银子,作威作福,你何曾见过例外?”说着,他提防性的回头瞥了眼那扇门,见并无异样才接着又道:“你就不怕等这事儿过了,他将咱们劫粮的事情报上去,拿咱们去邀功?到时候咱们怎么办?咱们与他萍水相逢,他可没理由帮咱们。更何况咱之前还伤过他。”

赵简仰头望天,做了个深呼吸:“我明白你的顾虑,可是我们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他将目光移回到赵筠身上:“那账册虽是保命符,却也是个烫手的山芋,就算我们想办法将那账册送去其他州府,可是官场上向来官官相护,你怎么就能保证其他州府的官员不会顺水推舟卖严景文一个人情,替他将事情瞒下来,反而将我们供出去。”

赵筠面色不改:“那咱就想办法进京,将事情直接呈报给圣上!”

赵简嗤笑一声:“小弟,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别说肃州与京城相隔万里,就算我们最终顺利抵达京城,可是郭权如今在朝中的声望那样高,京城处处都是他的亲信和拥趸,我们的一举一动全逃不过他的眼睛。到时候恐怕我们还未找到引荐之人,便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赵筠急急开口:“那……”他忽然止住话头,因为发现无论走哪条路都要碰壁。

赵简拍了拍他的肩膀,探身到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附耳道:“说句掉脑袋的话,我听说陛下年迈,身体已是强弩之末,皇位怕是不久就要易主。朝中虽有太子,可太子势单力薄,不得陛下欢心。宁王虽是藩王,却很受陛下爱重,身边又有郭权辅佐,朝中有过半的朝臣都将宝押在他身上。今日咱们是兴威军的叛将,来日宁王若真夺得天下,那么咱们便是大燕的逆臣,绝不会得善终。”话到此处,他重新站直了身子:“我们的立场在劫粮那刻便已经作定,我们注定是郭党的敌人。我知道你向来看不上宦官,可是事到如今,他冯元忱是我们唯一的指望。”

赵筠眉头紧蹙,末了认命般地点了点头:“罢了,可是到时候万一他不肯遵守承诺,不肯替我们正名怎么办?”

赵简垂眸沉思,沉思半晌,忽然想到了什么,双眼中泛出一抹狠厉的光:“到时候再说,只要不死,就不怕挣不出活路。”

赵筠向来很听大哥的话。在外,他是赵简的好下属;在内,他是赵简的好弟弟。大哥既然一锤定音地定了主意,他哪怕心有微词也会硬憋回肚子里。

二人就这样侯在门外,片刻后,冯钰亲自拿着两封密封好的信走了出来。

赵简与赵筠迎到冯钰面前。

冯钰将信递到赵简手中:“两封信,一封送去京城,另一封送去庆州的信王府。”

赵简面露疑惑:“信王府?”

冯钰一点头:“你且去罢,等信王见了信,自然会明白该如何做。”

第19章 019传音

庆州距离此地并不算远,六百里而已,跑马一日便到。城虽小,很不起眼,当中却隐居着一位信王,萧珩。

信王乃是当今天子最小的弟弟,在同辈中排行第九,比永安帝小了足足十七岁,只比太子萧绰虚长两岁。永安帝登基那年,他尚是个幼童,以幼童之身受封信王,迁出宫外,偏居于庆州。

萧珩的生母身份不高,是宫女出身,连带着萧珩也不受重视。朝中几乎快要忘记有他这么一号人。

刚才冯钰写信的时候,叶南晞坐在旁边瞥了一眼,偶然瞥见信王的名字,不由得发问道:“怎么突然想起来给他写信?”

最后一笔落下,冯钰放下笔,抬头对上叶南晞的目光:“我想请他出山,帮一帮太子殿下。”

叶南晞来了兴致:“怎么帮?”

冯钰将双手扶在膝盖上,姿态坐的很是端正:“我想请殿下亲自来一趟肃州,路上需要由他出面护持。”

叶南晞双眼微嗔:“这样保险吗?肃州现在这么乱,朝中的形势也不稳,你就不怕太子离开了京城,在路上遭遇危险?”

冯钰表情骤然冷肃下来:“危险也要来,这是破局的唯一机会。郭权身为镇守一方的总兵官,为何长留京中不肯离开?目的不为别的,就是要盯死太子殿下。但凡太子殿下想做什么,他必会想方设法的出手干预,处处加以制衡。因此,若殿下一味留守京中,只会陷入被动。肃州虽然乱象频生,然而机遇向来与危险并存。”

叶南晞静静地凝视着他,恍惚间只觉得眼前的冯钰像是变了一个人。身上原本的谦恭柔顺全没有了,他举手投足间充斥着自信而强

势的气度,眼睛里闪烁着睿智的光。

冯钰侧过头,目光透过敞开的窗户,遥遥看向天边,双眼里盛满了嫣粉色的晚霞:“肃州的灾情需要有人主持大局,肃州的百姓也需要一个主心骨。我们得让百姓相信头顶之上有青天,眼前乌云蔽日只是暂时的,所有的痛苦终将会过去。而将他们从痛苦中拯救出来的,将是吾主东宫储君,太子萧绰。”

最终的八个字似重锤一般,一下下重重地敲击在叶南晞的心口上。胸膛隐隐鼓胀起来,当中有热血在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