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昀神色显出一分迟疑,他垂落着眼,低声道:“殿下......得罪。”
见他抬起手臂,岁穗愣了愣,以为他准备像先前提着子敛那样,将她也提到那大树上。
可她想错了。
那只手环着她的腰,而后轻轻一拢,不过瞬息,两人便落在了枝桠上。
枝叶茂密,覆下一片苍绿的帘幕,两人离得很近,衣料相贴,岁穗先是一怔,后眨眨眼,看向长昀。
虽自幼便被教导男女有别,但她同样也知道事急从权,只是这出乎意料的举动,这近乎拥抱的姿势,让她短暂地失了反应。
空间狭小,长昀稍稍朝后退了退,左手撑着头顶盘曲的枝干,右手松开了那段柔软到惊人的腰肢,却又怕她站不稳,也不敢全松。
他觉得自己的脸和手都有些发烫,多亏此地昏暗,神君应当不会发现他的异样。
尽管如此,他还是下意识地催动灵力,试图掩盖。
偏偏有几缕莹白的月光从树缝里落下来,照进这片逼仄的隐秘之地。
少年眼底的慌乱实在太过明显,岁穗又一直看着他,很难不注意到。
她觉得有趣,不由想起先前他帮她涂伤药时的坦荡模样。
也不知这段时日,阿韶都教了他些什么,将人教的都会害羞了。
底下传来说话声,岁穗无意点破少年的窘态,便挪开视线,轻手轻脚地挑了块平整之地坐下,又将眼前浓密的树叶拨开,然后颇为专注地盯着屋檐下的几人。
站在子敛对面,身着一品官服的老者,应当就是太傅了。
虽然知道不能以貌取人,但从他斑白的两鬓和清癯的面容来看,岁穗心中的疑虑已消了大半。
面对子敛一连串近乎急切的诘问,年迈的太傅皱着眉头,沉吟了好一会儿,随后敛袖拱手,对着皇帝请罪:“陛下恕罪,粮仓账册已遣人去查,天明之前必能查清。”
“而眼下还是以民为重,缓不济急,老臣家中还有些许余粮,愿即刻携家仆赈粥济民,还望陛下准允。”
太傅说完后,场下另外几名三品官员也跟着请命。
岁穗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不曾遗漏任何一个动作或表情,而不管是她的直觉,还是她看到的种种细节,都表明至少眼前这几个人没有问题。
三辅司中守着两个修士,未免泄露行踪,长昀便使了个隐匿的术法,他一只手始终虚环在岁穗身后,见她放松下来,才好奇地开口问道:“殿下在看什么?”
岁穗收回手,浓密的树叶便又聚合在一起,像某扇能够窥探人心的窗。
“看子敛会不会被人骗而不自知。”她答。
长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来那个看上去就不太聪明的小皇帝还没有被人骗,“殿下怎么知道他们没有骗人?”
“人若是说谎,他的眼神会闪烁,语调会改变,动作也会反常,用心去看,总能发觉。”岁穗缓缓开口,将辨别人心的法子教给他。
可她没告诉长昀,若有人在她面前说谎,不论多么天衣无缝,她心中都会十分不舒服。
这不是什么可以学的法子,大抵只能算是一种没来由的直觉,但岁穗跟着直觉去查时,却从未出过错。
长昀突然庆幸自己没骗过她,并暗下决心以后也绝不骗她。
大大小小的官吏都领命而去,周遭一片静谧,岁穗转头看时,瞥见了长昀悬在半空护住她的手臂,就那么一动不动的,也不知护了多久。
即便已被他妥帖地照顾了一路,岁穗还是觉得有些意外,她心中漫开一种说不清的情愫,垂落的目光在那条臂膀上停顿片刻,然后伸出手掌轻轻搭了搭,顺势站起身。
长昀也跟着站了起来,只是树缝低矮,他身量又高,所以不得不微弯着腰,显得十分局促。
“回去吧。”岁穗看了他一眼,轻声道。
长昀点点头,不自禁地摩挲了一下指尖,接着缓缓揽住她的腰,悄无声息地从树上跃了下去。
碎发被风吹起,少年泛红的耳尖一闪而过,岁穗眼睫微动,挪开视线,故作不知。
夜半无人,清辉便铺满了长街。
长昀没有说话,只是时不时瞄一眼身旁的神君,可是女子的面容太过清冷,他什么也看不出,看不出,便不知该怎么说话。
岁穗也没有出声,她想多看看邺都,所以走的不是原路,而是拐了个巷子,绕了条街走回去,然而街上都是些官署和宅邸,让她没什么兴致。
直到走至一半,比客栈近一些的地方,突然出现一座道观,红墙金瓦,规制奇特,让人不免好奇。
可身旁的长昀却停了停,见他神色戒备,岁穗有些不安。
“结界上的灵气变弱了,”长昀凝着眉,一错不错地盯着夜空中无形的结界,低声说道,“殿下,离我近些。”
岁穗往他身旁挪了一步,长昀不太放心,想了想,握住了她的手腕。
风摇树动,桃花落了一地,残月隐在云中,四面变得昏暗。
没停多久,岁穗便被长昀牵着缓缓向前走去,脚下的路难以辨认,贴在腕处的掌心却温热,像是某种无声的安抚。
有惊无险地走了一段后,残月破云而出。
然而,岁穗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觉得心中突然一慌,仿佛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正在逼近,紧接着就被长昀拉进了怀里。
浓重的魔气破空而来,宛若一支利箭,伴着一声鬼魅般阴险的讥笑。
被少年清冷气息包围的同时,岁穗听到了自他背后响起的“砰”的一声,两力相撞,连带着他的胸膛也轻微地震颤了一下。
长昀受伤了?
岁穗心头一紧,又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抬起手掌按在他胸前,还好,衣料仍旧干燥,气息亦是平稳,也没有血腥味。
她捏着袖中的折扇,不再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