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1 / 1)

岁穗心中有了这几个模糊的方向,便抬起双眸,轻唤了声,少年旋即站直了些,浓沉的夜色被他挡在身后,一并挡住的,还有半空中滔天的魔气和深巷里堆聚的死气。

本想叫他看看阿韶是否回来了,但瞧见他的模样后,岁穗又放下了这个念头。

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什么,长昀的脸色现出一种反常的苍白,看着甚是脆弱,竟不比心疾发作时好多少。

岁穗不觉得这是什么需要他回避的话题,也不想看见那些浑浊的气息缭绕在他身侧,她伸出手,将桌下的圆凳拉出来,轻拍了拍,对他说:“过来,坐这。”

长昀挺拔的身影有片刻的停顿,接着快步走了过来。

茶已凉透,岁穗便又倒了杯新的,塞进他手里,随后屈指敲了敲桌面,将出神的子敛唤了回来,问道:“魔族有什么目的?”

大邺都城里,定是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去年初,太傅曾与魔族有过交涉,”子敛本想跟着一起去,可太傅顾念他的安危,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魔族说,他们只要城,不要人,只要人族不惹事,想走便能走。”

说到这里,子敛突然显得十分恼怒,面色铁青,几乎是咬牙切齿,“可他们出尔反尔!出城的百姓还没走多远,便被他们掳了去,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们如此歹毒,是铁了心想把数十万百姓困死在皇城里!”

子敛吸了口气,紧握的拳头重重砸在桌面上。

茶盏倾倒,泼出的水瞬时洇湿了半张桌子,又从桌沿边“滴滴答答”地淌了下去。

片刻后,衣裤全湿的子敛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神色慌张地将自己的斗篷压在桌上吸水,先是看了眼凶巴巴的黑衣侍卫,见他没什么动作,才讪讪地看向岁穗。

左右也淌不到神君这里,长昀不动声色地掀了下眼皮,而后安心地捧着手中的热茶。

岁穗抽回手,等子敛情绪平复些许后,才接着问:“朝廷打算如何应对?”

“事到如今,自然是守城迎敌!”子敛挑着眉梢,既气愤又不解,“各地的兵马都已调遣过来,可太傅偏说......时机未到。”

大邺铁骑,个个骁勇,他是真不明白,为什么还不开战?

太傅在等什么?难道要等魔族进了城,大难临头之后再慢悠悠地开打吗?

岁穗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却迟迟没有开口。

一旦开战,便免不了生灵涂炭,大邺太傅想来也不是个糊涂的,自有他的考量。

她不清楚其中实情,此时不好胡乱定论,而不论是否开战,百姓的安危都是头等重要的,“魔族围困已久,城中的存粮可还充裕?”

子敛一愣,眨了眨眼,半晌后,才木木地答道:“应、应当是充裕的......”

见岁穗皱眉,他又急忙添了句,“依着惯例,城南粮仓素来是存满了三年的粮食”

“那为何会有百姓家中没有余量?”

想起方才伙计说的话,岁穗便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子敛一时答不上来,闷声不响地耷拉着头。

岁穗略显无奈的目光点着子敛,她如今身份尴尬,亦不好再多说什么,否则便是干涉朝政、越俎代庖,也恐为当权者所不容。

小皇帝年幼,这中间的弯弯绕绕怕是还没顾得上去想。

她只担心,街上弥漫的死气,不止是因为城门封锁、棺椁无处安放,而是还藏着别的原因。

就如她当初应对天灾之时碰上的那些惯会阳奉阴违的贪官污吏。

第29章

“皇祖是说......有人徇私,偷占了本该分给百姓的粮食?”

子敛两手攥着斗篷,满脸凝重。

他即位匆忙,年纪尚小,又赶上多事之秋,便只能由德高望重的太傅辅政,肱骨老臣组成的三辅司从旁协助。

军国大事他是知道的,开仓放粮的折子他也见过,但更细的事项,便不得而知了。

子敛心中顿时又羞愧起来。

而他之所以突然开窍,脑子突然转这么快,还是因为这段时日在宗庙跪得太久了。

大约因为他是皇族直系血脉,太傅觉得供奉须心诚,便常常劝他来侍奉祖先,祈求庇佑。

有时跪得累了,没人盯着,他就偷偷看书。

近日正好翻到兴庆帝晚年写的杂记,其中写到兴庆二十四年,大邺饥荒,百姓艰苦,正是眼前这位穗皇祖雷厉风行、手起刀落,一连斩杀了数十位贪官污吏,才荡清了混乱的朝局。

只是那时,众人都以为是兴庆帝的雷霆手段,殊不知那几年兴庆帝身染重疾,连起身都十分困难,那一条条关乎民生的政令,一桩桩大快人心的铁案,背后都是穗公主的手笔。

子敛也是读到这一段,才想起去给这位皇祖磕头敬香。

若非如此,他今日见到皇祖,怕也要见面不识了,若皇祖因此迁怒,大邺岂不是要葬送在他手上......子敛后背顿时沁出一层冷汗。

岁穗反倒舒了口气,能想到这一点,大邺也不算后继无人。

她垂头思索片刻,继而交代道:“你去见太傅,向他说明此事,再遣一些得力的官员,将近来的账册仔细查一遍。”

“往后,放粮时务必要有监管之人,街吏亦要按时上报辖户之况,确保百姓有所食......”

子敛听得连连点头,生怕一个疏忽便漏了什么重点。

长昀托着茶盏,饶有兴致地听着她的旧事,尽管只有三两个例子,偶然提及也不过是为了告诉小皇帝贪官如何狡猾,要如何找出他们的破绽。

说的人始终平铺直叙地说着,但旁边听的人倒像是与她一同经历了那些听起来便焦头烂额的时光。

长昀垂了垂眸,只觉得她那时定是十分辛苦,所以才会如此放不下大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