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穗很想告诉父皇,他们此生都不可能培养出感情的,但父皇只会觉得她是临近婚期、忧思太过,说了也是无用。
她不愿与煜尧成婚,一是因为没有兴趣。
二是,从记事起,她便知道,自己这一生都是被写好的话本。
话本的男主,是天赋绝伦的煜尧世子,仙缘深厚,自幼便在外求仙问道。
话本的女主,则是端庄高贵的素辉皇姐,温柔大方,深受爱戴的大邺辉公主。
煜尧和素辉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注定要历尽磨难,成就一场感天动地的伟大爱情。
而她是性子骄纵、行事跋扈、作天作地的女配,存在的意义就是给男女主制造磨难,用她的恶劣来衬托素辉的高洁。
这话本里写的,有些是确有其事,有些却是胡说八道,譬如她的性子,和那几个词可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
也不知是谁闲得没事将她编进了话本里,岁穗无心理会,也懒得去做里面的炮灰,可随着年岁渐长,她的恶名却一年盛过一年,像一种逃脱不掉的宿命。
起初,她还查过是何人在污蔑她,等查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后,便作罢了。
名声如何,岁穗向来不在意,污蔑人容易,自证却难,对她而言,有那纠结名声的工夫,还不如在树下优哉游哉地喝杯闲茶。
大多数时候,她并不将话本当回事,直到三年前,据话本所说,大邺将有饥荒和洪涝。
在天灾刚显出一点端倪的时候,岁穗开始接手国事,父皇向世人瞒着病重的消息,也默许了她的僭越,甚至还会教她治国之道。
幸好,话本虽写定了她的一生,却并不会左右她的行为。
这两年,她非常忙,国事的积压繁重,父皇的沉疴旧疾,一桩桩、一件件都横在她心头,整日里不是治水,就是农耕。
好在,话本里饿殍遍野、人间炼狱的场景没有出现,而到了今年,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等岁穗回过神,煜尧世子已从修仙门派归来,等待完婚,不过她并没有时间理会。
后来,便听说煜尧英雄救美,与素辉两情相悦,出双入对,一切都和话本没什么两样。
再后来,就是煜尧多次向父皇提请退婚,父皇怒而不允,将人骂得狗血喷头。
直到岁穗去向父皇请安时,刚好碰上煜尧再一次向父皇提请退婚,于是她干脆利落地撕了婚书,算是了了这桩恩怨,也能歇了民间如潮水般的非议。
父皇虽不赞成,但婚书已毁、木已成舟,总不能真的责骂怪罪于无辜的她,这大约就是半年前的事。
所以此时,岁穗只是看了一眼煜尧,便不甚在意地移开了目光。
“回去吧。”她低下头,敛了笑,淡淡吩咐了句。
推杯换盏听得人头疼,出来了这么一会,再热闹的宫宴也该结束了。
侍女一边将她从美人靠上扶起来,一边低声禀告:“听闻煜尧世子时常来寻殿下。”
“只不过殿下太忙,加之大公主拦了拦,便也没有闹到殿下跟前。”
这事,岁穗倒是头一回听说。
婚已退了,至于话本里那些横刀夺爱、棒打鸳鸯、拆散他人的戏码,她不想、也不会去做,煜尧和她如今也算是桥归桥、路归路,应当不会再有交集了才是。
“他做什么?”岁穗问得随意,也没将这事放心上。
外头细细簌簌落下了雪粒,打着转儿飘进阙楼,高挂在檐角的宫铃忽地晃了一晃。
侍女替她将斗篷围好,正要回答之时,却有一人,端端立在阙楼外,抢先开口道:“煜尧求见穗公主殿下。”
这便来了,侍女那句“向殿下示好”,也就没能说出来。煜尧世子已和辉公主重新定下婚约,算是宫里的半个主子,当着他的面,是议论不得的。
说是求见,却已不请自入了。
避无可避,岁穗停在美人靠前,看着自风雪中一步步走进来的煜尧,眉心不由地蹙了蹙,冷着声道:“世子,有何要事?”
“今日上元,我......来与你赏灯。”他开口时,脸上有些无措。
平心而论,煜尧生了副好相貌,白衣胜雪,面如冠玉,剑眉英挺,黑眸深邃,含着笑时,便如谪仙一般。
也算是个天之骄子,可惜,尽说些人听不懂的话。
“世子怕是醉了。”
不然怎么会在她眼前发起疯病?
岁穗扶着侍女的手臂,目不斜视地走过他身边,怎么看都是一副拒人千里的冷淡模样。
“没醉!”煜尧愣了下,显得有些慌张,他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挡在她身前,言语中藏着的绵绵情意令人咋舌,又像是某种放低了姿态的祈求,“你别走。”
宫街上,素辉浩浩荡荡的仪仗正在向这边来,岁穗看了只觉得头疼,她不愿惹上这些麻烦事,正要绕过拦路石一般的煜尧,却猝不及防被他一把拉住。
“放肆!”
简直是不可理喻,岁穗的目光一瞬便凉了下去,自心底生出的恼意连带着甩开他时都用力了几分。然而,她万万没有料到,倚在美人靠边缘的煜尧会被她就这么甩下阙楼。
这是皇城最高的楼台,摔下去,是会要人命的。
岁穗从未被人这么碰过瓷,心头一跳,没有多想,也没有犹豫,连忙回身去救。
可她高估了自己,不仅没救下煜尧,反而被他一块拽了下去,寒风混着雪花打在脸上,看着煜尧嘴角那抹压不住的笑,她突然想起,他是修仙之人。
他是故意的。
“煜尧!”
身后骤然传来女子的惊呼,岁穗余光看见,闻讯而来的素辉惨白了脸,不顾侍女的阻拦,也跃下了阙楼,为了救她的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