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没像此刻一样确定她就是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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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族暴虐嗜杀,污秽至极,生来便不容于世间!”
神羲刚出来,便有这么一句惊天动地的话在她耳边炸响,紧接着是底下零零散散的附和声
“该诛!”
“该杀!”
“天理不容!”
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要去看看,到底是谁在背着她给这片天地定下新的规矩。
不远处的白玉坛边缘,主持的仙官脸色满意地扫视着一众年轻热血的仙族子弟,今日的仙坛,来的人格外多,围绕着的数层环形石台座无虚席。
可这样群情激奋的场面,似乎并没有落进端坐高处的鹤发老者眼里,那张迟暮的脸上也没有一丝情绪波动的痕迹。
真是个不显山露水的老狐狸。
仙官心中腹诽,却还是凑上前弯着腰讨好道:“帝君莫忧,魔族那般可恨,仙界定会为帝姬讨个公道!”
北斗帝君这才撩了撩松散的眼皮,语调沙哑沉闷,像风吹日晒的破木窗吱呀吱呀:“此乃本君的家事,与仙界无关。”
“北斗谨遵水神之命,不想,也不会再出兵剿魔。”
这话让仙官眼神一愣,心道帝君您老人家今日好不容易出山,竟是来仙坛维护和平,劝两族握手言和的?
他不怎么信。
太微宫虽不问政事已久,北斗那群仙君却没闲着,每次出兵魔地都少不了他们的身影,还是其中打得最狠的,问就是私人恩怨,且积怨已久。
也不知真的假的。
但仙官还没傻到顶撞帝君,只是连连点头,顺势奉承道:“帝君宽仁!”
“可那魔族屡屡挑衅仙兵,肆意屠戮仙族,此等恶行,已然令众仙忍无可忍。”
而今之所以开设仙坛,便是为了让这群初出茅庐的仙族子弟知晓魔族是多么可恨的存在,仙官话锋一转,厉声控诉道
“难道我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同族无辜丧命,沦为魔族刀下的冤魂,永生永世无法超脱吗?!”
第66章
一张张尚显稚嫩的面庞,因这番话变得气愤又凝重。
真是妖言惑众。
混在其中的阿韶鄙夷地看了仙官一眼,整个仙界便是这样从根上烂掉了,没人关心真相,想要留在仙界,便要认同“魔族该诛”“仙魔两族血海深仇、势不两立”。
什么挑衅仙兵,屠戮仙族。
你摆阵都摆到人家家门口了,难道还要人家跪下来求你杀?
你屠戮人家,屠戮得就少了吗?
这百年来,魔族从未主动挑起过战争。
仙族倒是打着弘扬正道的旗号,数次出兵,又被人灰溜溜打回来,然后还要怪人家凶狠可恨。
阿韶只觉得好笑,她坐在前排的角落,狭长凉薄的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高台,等素辉出现的那一刻。
见气氛烘托得恰到好处,仙官转身,朝北斗帝君一揖,愤声道:“无辜丧命的兵士里,亦有北斗的忠勇子弟,他们不忍放任魔族为害世间!”
“帝君宽仁,可那魔族却非良善之辈,可怜我仙族大好儿郎!”
北斗帝君神情肃穆,撑着桌案缓缓起身,沉重的衣袍将他脊背压得佝偻,语调老态沧桑,清晰的吐字却瞬间幽幽传遍整个仙坛:“魔族猖狂,难以教化,嗜杀成性,天地不容。”
“天地不容!”
“天地不容!”
“天地,不容?”
在一众激昂的呼喊声中,轻慢又疑惑的问话便显得格格不入。
但每个人都听到了,像一道突如其来的电流穿过耳膜,随后扎进脑海,一遍一遍重复,似磬钟嗡鸣,让人心神震撼,不敢相信。
他们呆愣在原地,余光却见一人慢悠悠地走过重重石台,摇曳的绯红衣袍明艳至极,点缀的鎏金纹路却威严神圣,乌发中精致的珠钗步摇灵光熠熠,映照一张惊为天人的绝色容颜。
女子在噤声跪坐的人海中停步,以一种被簇拥的姿态,与站在高台的仙界帝君对视。
神羲没什么笑意地弯了弯唇角,声线平和而慵懒,会让人不自觉竖耳聆听:“既为天地不容,又如何能存在数万年?”
她认真地环顾着这些极为年轻的生灵,纤长精致的眉梢微挑,显出几分讶异:“怎么,就没有一人好奇吗?”
涉世未深的仙族子弟一个个都呆若木鸡地仰着头。
除了前排角落,某只目光灼热的小凤凰。
阿韶颤抖地抓着自己的衣袖,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后,心跳几乎停摆,她甚至说不出话,差点冲过去时,却被那双淡漠幽深的眼眸扫过,似是而非的停留带着莫名的意味,让她不由愣住。
完了,她想,神君一定是误会了什么,她真的只是来这做卧底的!
没人敢吭声,神羲便又好奇地问了句:“你们口中的天地是哪位,不妨站出来让我瞧瞧。”
众人的视线顿时默契地齐齐转向高台,先前满嘴仁义道德的仙官此刻额头冒汗,不动声色地往帝君身后退了一步,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