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歌谣的调子,仿佛带着冰冷的诅咒,在寂静阴森的库房里无声地回荡。

孙娟只觉得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手电光柱都似乎跟着她的手在微微颤抖,这哪里是普通的“老故事”?这分明是血淋淋的往事,是沉冤未雪的控诉。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声从角落的阴影里传来,像是什么东西在爬动,孙娟吓得“啊”一声惊叫,手电光猛地扫过去,只见一只肥硕的老鼠“嗖”地一下钻进了杂物堆深处,留下几道新鲜的爪印。

虚惊一场,却让孙娟的心跳得像擂鼓,她大口喘着气,这才发现自己额头上都沁出了冷汗。再看手里这本黄裱纸册子,感觉格外烫手,这上面的内容……能寄给秋月妹子吗?会不会惹麻烦?王馆长突然关心这些“破烂”,难道他……也知道点什么?

她犹豫着,想把册子放回去,可那几行血淋淋的字和诡异的歌谣片段却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最终,她咬咬牙,小心翼翼地把这本册子单独抽了出来,用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包好,秋月妹子是文化人,见识广,也许她能看懂这里面的门道,至于其他的歌谣,她也挑了几张相对完整的、内容不那么吓人的黄裱纸残片,准备一起抄录。

她抱着这几样东西,像抱着烫手山芋,快步走出库房,反手紧紧关上了那扇沉重的门,仿佛要把里面的阴冷和秘密都锁回去。

回到自己座位,她先把剧本稿纸推到一边,铺开干净的纸,准备先抄录歌谣片段。

刚抄下“青石板路血染透”这一句,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了。

王馆长去而复返,这次他手里端着个搪瓷缸,像是来续水的,但目光却精准地落在了孙娟桌上那几张显眼的黄裱纸上,还有她手边那个用破布包着的、明显是书册形状的东西。

“哟,小孙,动作挺快嘛。”王馆长踱步过来,语气听起来很随意,但眼神却带着审视,“这就开始整理那些老物件了?发现什么有意思的没有?”

他的视线在那破布包上停留了一瞬。

孙娟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用胳膊肘挡了挡抄录的歌谣纸,脸上堆起笑:“没,没啥特别的馆长,就是些老掉牙的歌谣,字都看不清,我正试着抄抄看呢。”

她故意把语气放得轻松,仿佛真的只是些不值一提的玩意儿。

王馆长“哦”了一声,喝了口水,目光却没有移开。

“歌谣啊……也是民间文化的一部分嘛,好好抄,抄好了也给我看看,咱们文化馆,这些老底子确实该理理了。”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特别是那些……嗯,能反映咱们清河县过去‘真实面貌’的东西,说不定,还有点历史价值呢?你说是吧?”

他最后那句“真实面貌”和“历史价值”,像两颗小石子,精准地砸在孙娟刚刚看过的“血溅三尺”和“冤魂夜哭”上, 她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窜上来,脸上努力维持的笑容都有些僵硬。

“是,是,馆长说得对。”她含糊地应着,手心微微出汗。

王馆长似乎对她的反应还算满意,点了点头,没再追问那破布包里的东西,只是又叮嘱了一句:“剧本也抓紧啊,小孙同志,两头都得顾上。”说完,这才端着缸子慢悠悠地走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孙娟一个人,她看着桌上那几页抄录的诡异歌谣,再看看被破布包裹着的、仿佛带着血腥气的黄裱纸册子,最后目光落在王馆长离开的方向。

秋月妹子要的“老故事”,似乎比她想象的要沉重黑暗得多,而王馆长那看似平常的关心和提醒,此刻听起来,却像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后面仿佛藏着某种讳莫如深的试探。

他到底知道多少?他想要什么“历史价值”?

剧本《柳树屯的灯》还等着她去点亮新生活的光,可这库房里翻出的旧物,却像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阴影,带着沉甸甸的过往和令人不安的气息,悄然笼罩下来。

孙娟捏紧了手中的笔,指尖冰凉,她抄录的,到底是尘封的歌谣,还是……某个不该被惊扰的冤魂的控诉?

第92章旧歌谣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粗糙的黄裱纸边缘,孙娟猛地缩回手,仿佛被烫了一下,办公室里只剩下她急促的心跳声,在空旷的寂静里格外清晰。

桌上,抄录着“青石板路血染透”的纸张像一道刺目的伤口,旁边是几张挑拣出来的、字迹相对“温和”的旧纸残片,而那个用破布包着的黄裱纸小册子,则像一个沉甸甸的、散发着阴寒的秘密,压得她喘不过气。

王馆长临走时那几句轻飘飘的话“真实面貌”、“历史价值”,此刻像带了钩子,反复在她脑子里搅动,他肯定知道,知道这本册子,甚至知道里面血淋淋的内容。

他刚才就是在试探,看她孙娟有没有胆子把这见不得光的东西翻出来。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窜上头顶,孙娟盯着那破布包,王氏撞柱、血溅三尺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眼前闪现,耳边似乎又响起那冰冷诡异的歌谣调子……太吓人了。

她恨不得立刻把这烫手山芋扔回库房最深的角落,或者干脆一把火烧了干净,可……可那王氏的冤屈呢?那歌谣里声声泣血的控诉呢?就这样让它永远不见天日?

秋月妹子的脸浮现在眼前,考上大学的文化人,有见识,懂道理,而且父母也都是大学教授,是孙娟认识的最有学问的人了,或许……或许只有秋月能看懂这些,能给这桩陈年旧事一个说法?

但万一寄出去惹祸呢?王馆长那眼神……孙娟打了个哆嗦。

不行!不能寄原件!太冒险了!

孙娟咬咬牙,下了决心,她飞快地扫视办公室的老式文件柜,不行!太显眼。

带锁的抽屉王馆长有钥匙……目光最终落在一堆靠墙码放、落满灰尘的过期报纸捆上,她心跳如鼓,迅速将破布包塞进其中一捆报纸的夹层深处,仔细掖好,又在上面压了几本厚厚的旧杂志,做完这一切,她按着胸口,长长吁了口气,可心里那根弦依旧绷得紧紧的。

暂时处理掉最大的隐患,孙娟定了定神,铺开信纸,她得给秋月写封信,拿起笔,斟酌着词句:

“秋月妹子:

见信好!你在京城一切都好吧?算算日子,华华和双双该更可爱了吧,我已经基本熟悉了这里,文化馆的工作琐碎,最近馆里说要整理库房的老物件,清理‘四旧’留下的破烂儿,我就被派去翻腾那些陈年旧纸堆了。嘿,你还别说,真翻出点‘有意思’的东西!”

写到这里,孙娟顿了顿,刻意把库房的阴森和王馆长的关注隐去不提。

“是一些老早以前传下来的歌谣和零碎记录,写在黄裱纸上,年头太久,好多字都糊了,纸也脆得一碰就掉渣,我瞧着挺稀奇,想着你上次来信说想看一些以前的歌谣什么的,说不定能看出点门道?就挑了几张还能辨认的,抄下来寄给你瞧瞧(原件太脆,不敢寄,怕路上碎了)。都是些乡下俚曲,怪腔怪调的,也不知道啥意思,你就当个新鲜玩意儿看看吧。”

她小心地避开“青石板路血染透”、“冤魂夜哭”、“血溅三尺”这些最骇人的字句,只抄录了那几张挑出来的残片内容,以及歌谣里相对模糊的几句:“……祠堂高,族老笑……”、“……要问公道何处寻?清河底,石点头……”

抄写时,她的手还是有些抖,总觉得走廊外随时会响起王馆长的脚步声。

午休的铃声一响,孙娟像得了赦令,立刻把抄录好的信纸和那几张作为“实物”的黄裱纸残片仔细叠好,塞进信封封严实,她揣着信,快步走出文化馆大门,直奔镇上的邮局。

午后阳光很好,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可孙娟总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好像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她,频频回头,却只看见街上匆匆的行人和自行车。

邮局里绿色的柜台漆皮有些剥落,孙娟排着队,心里七上八下。轮到她时,她特意要求寄挂号信,多花了几分钱,就图个稳妥有回执。

在填写寄信人地址时,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工工整整地写下了“清河县文化馆”,寄给京城大学的顾秋月同志。

捏着薄薄的挂号信回执走出邮局,孙娟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下了一半,信寄出去了,秋月妹子那么聪明,一定能看出点什么,至于那个要命的册子……她藏得严实,应该没事。

刚走到文化馆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里面踱出来,手里端着那个搪瓷缸子。

“哟,小孙,回来了?出去寄信了?”王馆长笑眯眯地打招呼,镜片后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孙娟空着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