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好谢父,顾秋月的心却像被架在火上烤。
失联!超过一周!在西北的荒漠!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她无法忍受只是被动等待。
第二天一早,顾秋月不顾谢母的劝阻,直接找到了谢时屿所在的军校。接待她的是政治部一位姓李的主任,五十岁上下,面容严肃,眉宇间带着浓重的疲惫和忧色,显然也是多日未曾好好休息。
“顾秋月同志,你的心情我们非常理解。”李主任的声音低沉而沙哑,示意顾秋月在对面坐下,“谢时屿同志是我们非常优秀的学员骨干,他的安危,牵动着我们所有人的心。
目前,由军校和西北军区联合组成的搜救指挥部正在全力运转,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包括地面搜索队、空中侦察,甚至协调了当地有经验的牧民向导,我们比任何人都更迫切地希望找到他们。”
“李主任,”顾秋月双手紧握放在膝盖上,指节捏得发白,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我知道组织上一定尽了全力,但我……我恳请您告诉我,他最后失联的具体位置,哪怕是大致的区域,我……我想亲自过去!
我懂一点当地的语言,我……”她急切地寻找着任何可以说服对方的理由,哪怕这个理由在茫茫戈壁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第82章找到了
李主任的目光锐利而沉重,他沉默地看了顾秋月几秒,那眼神里充满了理解,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拒绝:“顾秋月同志,我非常敬佩你的勇气和对时屿同志的感情。但是,不行。”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第一,搜救是高度专业化、组织化的行动,需要统一指挥调度,个人贸然进入,不仅效率低下,自身安全也完全无法保障,极有可能陷入危险,给搜救工作增添额外的负担。”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烈日灼烤下的训练场,背影显得有些沉重:“第二,失联区域环境极其复杂恶劣,沙暴过后地形地貌可能发生巨大变化,连我们经验丰富的搜索队都面临巨大挑战;第三,”
他转过身,目光直视着顾秋月盈满泪水和焦灼的眼睛,“你是谢时屿同志的爱人,是他的精神支柱,也是你们整个家庭现在的顶梁柱之一,你婆婆需要你,你公公需要你,两个孩子更需要你,你留在后方,照顾好老人孩子,稳住家庭,让时屿同志没有后顾之忧,这就是对他最大的支持,这才是你现在最应该做、也是最重要的事。”
李主任的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顾秋月心中那点不顾一切的火苗,也让她清晰地看到了现实的冰冷壁垒,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
傍晚,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中,院门里飘出饭菜的香气,华华和双双的笑闹声隐约传来,顾父顾母迎上来,看到女儿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疼得不行,刚坐下没多久,客厅那部黑色的电话机再次尖锐地响起。
顾秋月几乎是扑过去抓起听筒:“喂?”
“月月!”听筒里传来大哥顾秋寒的声音,穿透遥远的电波,带着西北风沙的粗粝感和不容置疑的沉稳,“是我!家里的事,爸给我打电话了。”
“哥!”听到亲哥哥的声音,顾秋月强撑的坚强瞬间崩塌,声音哽咽,“时屿他…”
“我知道!”顾秋寒的声音斩钉截铁,打断了妹妹的泣音,“听着月月,我现在就在西北军区,搜救指挥部离我驻地不远,我已经接到命令,带着我们有机动连随时准备出发增援,搜救区域的地形、气候特点,我比你熟悉,我们的人,正一寸一寸地。!”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军人特有的命令式口吻,不容反驳:“你!给我好好待在京城,照顾好咱爸妈,照顾好谢叔谢婶,带好华华和双双,别添乱,听见没有?找人是我们军人的事,相信组织,相信你哥,时屿那小子命大得很,等着我们的消息。”
“哥……”顾秋月握着听筒,泣不成声。
大哥的每一句话都像沉重的锚,将她那颗在惊涛骇浪中漂泊的心,强行拉回了现实的海岸线,是的,她不能乱,她有她的战场。
夜深了。谢父的病情暂时稳定,吃了药睡下了。
华华和双双在顾母轻柔的摇篮曲中也进入了梦乡,谢母坐谢父床前,依旧在纳那双似乎永远纳不完的鞋底,只是动作比平时慢了许多,眼神有些放空,顾秋月端了杯热水轻轻放在婆婆手边。
她没有睡意,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桌上,还摊开着那本厚厚的《科枝大词典》,旁边是一摞等待校对的翻译稿。
她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目光最终落在那本熟悉的笔记本上那本写着《未来三年规划》的笔记本。
缓缓翻开,她在“经济独立”那一栏,“向报社投稿赚取稿费”的字迹旁边,她不久前添上的那行小字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留意旧书/资料流通价值。
巷口那个灰衬衫男人沉稳精明的侧影,那本被小心翼翼交易的外文技术书籍……在那个信息闭塞的年代,知识,或者说承载知识的载体,其价值远超纸页本身,这个曾被沙暴消息彻底冲散的念头,此刻在绝望的深夜里,如同沉船后漂浮的木板,带着冰冷而坚实的触感,重新浮现。
她不能去西北寻找丈夫的踪迹,但她并非无事可做,更非无路可走,她需要力量,需要支撑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家,需要为那个渺茫却必须存在的“未来”做准备的力量。
顾秋月拿起笔,在“留意旧书/资料流通价值”那行字下面,用力地画了两道横线,然后,在灯下铺开一张新的稿纸,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惊惶、恐惧、思念都暂时锁进心底最深的角落,笔尖落在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开始专注地翻译那些复杂的技术段落。
每一个准确的术语,每一个流畅的句子,都像是在这无边的黑暗和等待中,艰难地凿开一道微小的缝隙,让名为“希望”的光,固执地透进来一丝。
窗外,京城的夜空深邃依旧,而西北的荒漠之上,风沙或许仍在呼啸,黎明,还在未知的远方。
但灯下笔耕不辍的身影,和那本承载着模糊生机的笔记本,在漫漫长夜里,正无声地积蓄着等待和寻找的力量。
夜色在笔尖的沙沙声中悄然褪去,窗棂透进一丝灰蒙蒙的晨光,顾秋月揉了揉酸涩的眼,放下笔,正欲起身活动僵硬的肩颈,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最终停在了院门外,紧接着,是两声短促、克制的敲门声,敲在厚重的院门上,也像敲在了顾秋月的心尖上。
她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恐惧和一丝渺茫的期盼疯狂撕扯着她的神经,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她几乎是跌撞着冲出房门,穿过寂静的堂屋,手颤抖得几乎握不住冰冷的门栓。
拉开厚重的院门,门外清冷的晨光里,站着一名风尘仆仆的军人,他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但眼神里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看到顾秋月忙开口:“嫂子,老谢找到了。”
顾秋月来不及去家里通知其他人,跟着周长征就往军区总院赶,直到在病房里看到脸色有些惨白的谢时屿,她的心才终于落到实处。
第83章都回来了
谢时屿躺在那儿,脸色是失血过多的灰白,额角和手臂缠着厚厚的绷带,一条腿被石膏固定,高高吊起,他闭着眼,眉头微蹙,即使在睡梦中,那份军人特有的刚毅线条也未曾松懈。
就在顾秋月脚步踉跄地扑到床边时,他仿佛心有灵犀般,倏地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在病痛的映衬下,依然像被砂砾打磨过的星辰,瞬间迸发出灼热的光芒,紧紧抓住了她。
“月月……” 声音沙哑得如同被风沙撕裂,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他艰难地想抬起没受伤的右手。
顾秋月一把紧紧握住那只冰凉的手,滚烫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砸在洁白的床单上,晕开深色的圆点。
她喉咙哽咽得发不出完整的音节,只能用力摇头,再点头,所有的恐惧、担忧、思念,都化作了掌心传递的微颤和无声的泪流。
“别怕……” 谢时屿的手指极其微弱地回握了一下,目光锁着她,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回来了……都……回来了。”
这句话像一道强光,瞬间驱散了顾秋月心中最后一丝阴霾。
都回来了!
她的目光急切地扫过病房,这才注意到旁边椅子上坐着同样疲惫但眼中含笑的通讯员小刘,小刘用力点头,声音带着激动后的沙哑:“嫂子!副团带我们躲进了干河谷一个废弃的观测点,一个都没少,就是……副团伤得最重。”
“小伤。”谢时屿想扯个笑容安慰她,却牵动了嘴角的伤口,疼得吸了口气。
顾秋月的心又被狠狠揪了一下,连忙按住他:“别说话!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千言万语,此刻只化作这最朴素的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