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门口传来谢母的声音,“可算回来了。”

谢时屿和顾秋月对视一眼,一起走进去,“妈,这段时间劳累你了。”

“不劳累,不劳累!”谢母拍着顾秋月的手,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有小荷帮我,明明和双双都是听话的乖孩子,一点也用不着多操心,倒是你,才多久没见就瘦了很多,学校压力很大吧,快去洗手,一会儿就能吃饭了。”

而一旁站着的谢时屿则是被她忽略个彻底,见丈夫脸色不好,顾秋月凑过去闻了闻,夸张地在鼻子前扇了扇,“好酸啊,谁家的醋缸打翻了!”

谢时屿腾出一只手轻拧了顾秋月脸颊一下,“瞎说什么呢,我哪里吃醋了,再瞎说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

话音才落,就觉得自己腿上挨了几个小拳头,低头一看,就见女儿凶巴巴地鼓着小脸,“不许爸爸欺负妈妈!”

谢时屿一下子被小奶娃萌化了,一把抱起小娃娃在空中转了起来,小丫头不但不怕,还咯咯笑个不停;华华见妹妹玩得那么高兴,吵着也要玩。

谢时屿自然也满足了他,直到里边谢母再次叫他们,才把孩子们放在地上一起去洗手。

小小的院落,瞬间被孩子的喧闹、食物的香气和暖黄的灯光填满,那份属于家的、踏踏实实的烟火气,像温热的泉水,温柔地包裹住顾秋月,一点点融化着她骨子里残留的寒意和紧绷,白日的惊涛骇浪,被暂时隔绝在这道温暖的围墙之外。

饭桌上热气蒸腾,暄软的白面馒头,六菜一汤,荤素搭配,很是丰盛,明显是为她和谢时屿回家做足了准备。

谢时屿显然不擅长对付两个黏人的小家伙,双双把沾了酱汁的小手往他崭新的军裤上蹭,他笨拙地拿起毛巾去擦,结果越擦越像一幅抽象画,惹得双双咯咯直笑,华华则努力地踮着脚,试图把咬了一口的馒头塞进爸爸嘴里,分享他发现的“最甜的那一块”。

谢时屿被两个孩子缠得有些手忙脚乱,那素来冷峻刚硬的眉眼线条,却在暖黄的灯光下彻底柔和下来,耐心地侧耳听着华华颠三倒四地讲述白天和邻居家小狗的“交锋”。

顾秋月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看着丈夫难得一见的、带着点无措的温和,看着孩子们肆无忌惮的依恋,看着婆婆眼角的满足,白天宿舍里的血腥、压抑、尖叫,在这一刻变得遥远而模糊,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她心底那块沉甸甸的巨石,悄然松动。

她拿起公筷,夹了一块酱牛肉,稳稳地放进谢时屿碗里,谢时屿抬眼看她,两人目光在空中轻轻一碰,没有言语,却都读懂了对方眼底那份劫后余生般的珍惜与安宁。

“妈妈,红红!”双双突然指着顾秋月刚才拿筷子的手腕,小奶音清脆,顾秋月下意识低头,袖口挽起,白天沾上的几点暗红虽然清洗过,但仔细看,仍有极淡的印子残留。

饭桌上安静了一瞬。

谢父谢母和华华也看了过来,顾秋月心头一跳,正想开口掩饰,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却伸了过,谢时屿极其自然地握住她的手腕,指腹在那点淡红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仿佛拂去看不见的尘埃。

他转头,对着眨巴着大眼睛的双双,声音沉稳温和,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妈妈在学校很忙,帮老师整理东西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了红墨水,洗干净就好了,不怕。”

双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注意力立刻又被碗里的肉吸引过去,华华也装模装样地点点头,继续啃他的大馒头。

谢父谢母眼中掠过一丝了然,没说什么,只是又给顾秋月碗里添了一块鱼,顾秋月被谢时屿握着的手腕处,传来他掌心滚烫的温度,那份无声的维护和理解,像一道坚固的堤坝,将她心中最后一点惶然彻底拦下。

第78章计划

夜色渐浓,孩子们玩累了,被谢母哄着洗漱睡下,小小的院落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初夏的晚风带着草木的清气,拂过面颊,微凉,顾秋月和谢时屿并排坐在院中的小竹凳上,肩挨着肩。头顶是城市里难得见到的、缀着几颗疏星的深蓝天幕。

白日里强压下去的惊悸和沉重,在这静谧的夜色里,在丈夫沉稳气息的包裹下,终于找到了出口。

顾秋月把头轻轻靠在谢时屿坚实的肩头,目光望着远处模糊的屋脊轮廓,声音很轻,却清晰地流淌在寂静里:“……刘梅流产了,就在我们宿舍。”她感觉到揽着自己的手臂瞬间绷紧,又缓缓放松,给她支撑的力量,“是她结象老家妻子找来了,动了手……流了很多血,她晕过去之前,对着我喊……‘报应’。”

她省略了那些具体的血腥和混乱,只勾勒出沉重压抑的轮廓。

谢时屿一直沉默地听着,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额角。他没有追问细节,没有评判,只是用环绕着她的、带着绝对力量的手臂,无声地告诉她:他在,他在听,他懂这份沉重。

这份沉默的包容,比任何言语的安慰都更能抚平她心头的褶皱。

翌日清晨,天际刚泛起鱼肚白,谢时屿已收拾利落,一身笔挺的军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如松,顾秋月送他到院门口。

“照顾好自己。”谢时屿抬手,指腹轻轻拂过她眼下淡淡的青影,眼神深邃,带着不容错辨的关切,“有事……打电话联系我。”军校纪律严苛,但实在家里有急事也可以找,前提是他们得在学校。

顾秋月点头,喉咙有些发紧:“嗯,你也是。”

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身影在薄雾渐散的巷口大步远去,最终消失在拐角,顾秋月才慢慢收回目光,转身走向回校的路。家的温暖如同一个短暂的避风港,而港外的风浪,并未真正平息。

推开308宿舍的门,一股沉闷的气息扑面而来,王芳正坐在床边,看到她进来,立刻像找到了倾诉对象,凑过来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种分享受八卦的兴奋:“秋月,你知道吗?出大事了,隔壁307的陈小草,她妈昨天闹到学校来了,好家伙,又哭又嚎的,就在宿舍楼下,非要陈小草立刻退学跟她回去嫁人,给她那个宝贝弟弟凑彩礼钱,说养她这么大,该回报家里了。”

顾秋月放书本的手顿了顿,这熟悉的剧情让她心底泛起一丝冷意。

“结果你猜怎么着?”王芳卖了个关子,眼睛发亮,“周明轩!就那个公开向你表白过的周明轩,正好路过,他直接就冲过去了,挡在陈芳前面,那话说的,可硬气了,什么‘陈小草同学品学兼优,是国家培养的人才’,什么‘包办婚姻是封建糟粕,校规校纪绝不允许干涉学生正当求学’……一套一套的,把她那个妈说得一愣一愣的,最后被保卫处的人劝走了。”

王芳说得眉飞色舞,末了又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听说啊……这两天周明轩还主动帮陈小草补习落下的功课呢,啧啧……”她挤眉弄眼,一切尽在不言中,顾秋月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将洗漱用品摆好。

周明轩这挺身而出,倒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午饭时间,食堂人声鼎沸。

顾秋月和王芳打好饭刚坐下,邻桌几个女生的议论声就清晰地飘了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和鄙夷。

“真的假的?三班那个王丽丽?看着文文静静的……”

“千真万确,听说她婆家那边的人都找来了,在乡下结过婚的,孩子都生了,藏得可真够深的。”

“天哪,怎么想的啊?咱们这届同学结婚生孩子的不在少数,她瞒什么瞒?”

“还能为什么,不就是想攀高枝……”

王芳听得筷子都忘了动,脸上写满了震惊,下意识地看向顾秋月,顾秋月却像没听见那些议论,神色平静无波,专注地吃着碗里的饭菜。

这些事,对她而言,不过是这沉重现实的不同注脚,早已引不起太多波澜,她的平静,反而让王芳觉得有些讪讪的。

回到308,话题不可避免地又转回了本宿舍的“定时炸弹”,刘梅的床铺已经收拾干净了,她这几天一直在宿舍休息,但那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似乎还萦绕在鼻端,提醒着昨日的惨烈。

“哎,刘梅……她这样,还住在宿舍合适吗?”一个室友小声开口。

“谁知道她家还会不会来人闹?”另一个立刻接话,声音带着后怕,“前天那场景……想想都瘆得慌,她待在宿舍,大家还怎么安心睡觉学习?”

“就是!多不安全啊!”第三个室友附和道,语气激烈起来,“要不……我们跟辅导员反映反映?想办法让她搬出去?或者学校给安排个别的地方?”

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一直沉默整理书桌的顾秋月,寻求着支持和认同,宿舍里一时只剩下纸张摩擦的窸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