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秋寒用力抱了抱妹妹,手臂坚实有力,带着兄长无言的守护,他转向谢时屿,两个男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无需多言,千钧的信任与嘱托尽在其中。
顾秋寒重重拍了拍谢时屿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他利落地拉开车门,高大的身躯坐了进去,隔着车窗,朝妹妹和妹夫最后挥了挥手。
吉普车卷起一阵尘土,驶离了家属院,也带走了那份沉甸甸的、属于兄长的守护。
顾秋月站在院门口,望着车子消失的方向,心头那份因哥哥离开而涌起的淡淡离愁还未散去,院门外就传来了熟悉爽朗的声音。
“秋月!秋月在家吗?”
是李大姐!她人还没到,那充满活力的声音已经先一步传了进来。
顾秋月连忙转身迎出去:“李大姐,快进来!”
李大姐风风火火地跨进院门,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信封,脸上带着神秘又兴奋的笑容,眼睛亮晶晶的。她几步走到顾秋月面前,一把将信封塞进她手里,压低了声音,却又掩不住那份激动:“秋月,快看!你爸妈的信!加急送来的!天大的好消息啊!”
顾秋月的心猛地一跳,手指触碰到那粗糙的信封边缘,几乎有些颤抖,她急切地抽出里面的信纸,熟悉的、力透纸背的笔迹瞬间映入眼帘,是父亲的亲笔!
信很短,却字字千钧:
“月月吾儿:见字如面。平反文件已正式下达,不日即可归京复职。沉冤得雪,阖家团圆在即。勿念。父字。”
再往下,是一行娟秀的字迹:“月月,照顾好自己,等爸妈回家。想你。妈。”
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汹涌的浪潮,瞬间将她淹没,比哥哥带来的消息更加真切,更加实在,她猛地捂住嘴,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顺着指缝无声滑落,身体因极致的激动而微微颤抖。
“秋月?秋月你咋了?别吓大姐!”李大姐吓了一跳,赶紧扶住她。
顾秋月摇摇头,又用力点点头,哽咽着,语无伦次:“没……我没事……李大姐……是信……爸妈……我爸妈平反了!复职了!”她终于喊了出来,声音带着哭腔,却充满了足以冲破一切阴霾的光亮。
“真的?!”李大姐惊喜地瞪大了眼睛,随即猛地一拍大腿,声音陡然拔高,那洪亮的嗓门如同自带扩音器,瞬间穿透了小院,传遍了左邻右舍,“哎哟我的老……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秋月爸妈平反啦,要回京复职啦!
我就说嘛,顾家二老都是大学教授,那可是有大学问的文化人,肯定是遭了冤枉才被下放的,看看,看看!这不是天理昭昭,沉冤得雪了嘛,恭喜妹子啊,这可是天大的大喜事啊!”
这石破天惊的消息,如同平地一声惊雷,瞬间在家属院炸开!
那些曾在水井边、在角落里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的面孔,此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扭转了方向,震惊、难以置信、随即是迅速攀爬上的尴尬和懊悔,最后统统化作了争先恐后的热情与恭维。
“哎哟!秋月妹子!恭喜恭喜啊!”
“我就说顾家妹子一看就是有福气的,父母都是大知识分子!”
“谢副团好福气啊!岳家可是京城的书香门弟!”
风向转得如此之快,如此彻底,而此刻,众人的目光焦点,却有意无意地、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看戏心态,投向了周家那扇紧闭的院门。
不知是谁先嗤笑了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飘在空气里:“啧,有些人啊,就是见不得别人好,自己没本事,就知道躲在阴沟里使坏,这下好了,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吧?”
“可不是嘛,”立刻有人接腔,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听说那谁……被调走了?还是因为造谣生事?啧啧,文工团多好的地方啊,硬生生把自己作没了,这下可好,鸡飞蛋打,脸都丢到姥姥家咯!”
“这就叫活该!嫉妒心太强,黑了心肝,人家秋月妹子父母平反复职,前途光明,她呢?哼,以后啊,怕是连咱们这大院的门都不好意思进了吧?”
指指点点的议论声,如同无形的针尖,密密麻麻地刺向周家的小院,那扇紧闭的门扉后,隐约传来压抑的、瓷器摔碎的刺耳声响,和周母气急败坏的、尖利又模糊的咒骂。
顾秋月站在自家院门口,手里紧紧攥着那封承载着父母平安与归期的信笺,滚烫的泪痕还挂在腮边,耳边是邻居们潮水般涌来的、真假难辨的恭贺声,还有那些毫不留情砸向周家的嘲讽与奚落。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望向周家所在的那栋家属楼,一丝极淡、极冷的了然,在她清澈的眼眸深处悄然掠过。
人心之易变,世情之冷暖,不过短短两日,便在这方小小的家属院里,上演了一场赤裸裸的浮世绘。
第41章女儿丢了
谢时屿下班回来,就见顾秋月有点神情恍惚地坐在廊下的躺椅上,手中的书好久都没有翻动一下。
“怎么了?”谢时屿脱下军帽挂在架子上,走过去问:“哪里不舒服吗?”
被拉回思绪的顾秋月摇摇头,“我只是觉得有时候,人心太易变了,前一刻还把你捧到天上,下一刻就把你踩进泥里。”
谢时屿当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安慰道:“周丽华那是自作自受,咱们没有落井下石已经很大度了,你不必为这种人……”
话没说完,院门就被轻轻叩响了,节奏沉稳,带着军人的克制。
顾秋月与谢时屿对视一眼,谢时屿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三团政委周胜,一身军装,风纪扣扣得一丝不苟,只是脸色透着难以掩饰的灰败与疲惫,眼下的青黑很重,他手里没提东西,空着手,姿态却放得很低。
“谢副团,顾干事。”周胜的声音有些沙哑,目光落在顾秋月脸上,带着沉甸甸的歉意,“我……刚听说你父母平反复职的大喜事,恭喜二位!二老德高望重,沉冤得雪,是人心所向。”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仿佛接下来的话有千斤重。
“今天过来,是专程为我家妹妹周丽华,还有……还有我那糊涂透顶的老做的混账事,向顾干事,向谢副团,郑重道歉!”周胜的腰微微弯了下去,这个在战场上不曾低头的汉子,此刻脸上满是痛心,
“是家里把妹妹宠坏了,也是约束不力,让她们做出那些……给顾干事添了堵的事,造成了伤害。尤其是顾同志刚刚经历家人离散之苦,她们还……实在是罪过!”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
谢时屿站在门内,身姿挺拔如松,眼神锐利而平静地审视着周胜,他沉默了几秒,才沉稳开口:“周政委,你的道歉,我和秋月收到了。组织上对周丽华同志的处理,公正严明。不过,”
他话锋微转,语气重了几分,“你母亲的行为,对我爱人造成了实质性的精神伤害,这是事实,我们顾家,不是任人随意揉捏的面团。”
顾秋月站在谢时屿身后半步,轻轻握住了他背在身后的手,她的目光清澈,看着周胜,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得胜者的倨傲,只有一种经历过风雨后的平静。
“周政委,”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过去的事,到此为止,您的道歉,我们接受,我和时屿只想过安生日子,希望……类似的事情,不要再发生。”
周胜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感激,也有更深的愧疚。
他用力地点着头,几乎带了点狠劲:“顾干事放心,谢副团放心,我周胜以党性、以军人的荣誉保证,我妹妹被调离文工团,我也会约束好我娘,不让她再有机会出来丢人现眼,破坏大院团结。”他挺直了背,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再次郑重地敬了个礼,才转身,步履沉重地离开。
院门重新关上,气氛却比刚才轻松了一些。谢时屿反手握住顾秋月微凉的手,无声地传递着力量。
不多时,院门又被拍得“砰砰”响,一个洪亮的大嗓门穿透门板:“老谢!弟妹!开门!我李治国!”
门一开,谢时屿的搭挡李治国提着一网兜苹果和两罐麦乳精,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