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出城区,道路两旁是连绵的稻田和葱郁的山林。
谢时屿坐在副驾,侧过头,声音低沉平稳地介绍:“驻地就在前面山脚下,生活区、服务社、卫生所都在那边,”他又指了一个方向,“进城有固定班车停靠在那儿,每天两班,还算方便。”他特意补充了最后一句,目光扫过后视镜,观察着顾秋月的反应。
顾秋月认真听着,目光投向窗外,营房整齐划一,偶尔能看到穿着军装的身影。
车子最终拐进一片相对陈旧的平房区,停在一排灰扑扑的房子前。
谢时屿率先下车,打开后车门,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到了,就是这里……条件比较简陋,委屈你了。”他指向其中一个院门,门框上的油漆有些剥落。
顾秋月下车,跨进院门,房子确实老旧,墙壁斑驳,但正如他所说,有个小小的院子,虽然荒芜,但显然也是整理过的,角落里还有一口用青石板盖着的井。
她的视线在那口井和荒地上停留了片刻,心中已有计较,比起逼仄的筒子楼,这带院子的平房,简直是意外之喜。
“有院子就很好。”她声音平静,听不出委屈,反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满意,谢时屿紧绷的嘴角似乎松动了一瞬。
推开虚掩的木门,屋里陈设简单得近乎简陋:右边就是一个土灶,其余的什么也没有,这大概可以算是小厨房。
对面是一间相对空旷的屋子,地面是坑洼不平的水泥地,家具只有一张旧木桌,两把椅子。
再往里是两个房间,但只有一间有一张光板床架,还有一个掉漆的木头柜子,窗户不大,玻璃上蒙着厚厚的灰,另一个房间里则是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顾秋月放下手里的小包裹,径直走到窗边,推开吱呀作响的窗扇,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的小院,那片荒芜的土地在她眼中仿佛有了生机。
谢时屿放下行李,二话不说,卷起袖子就开始打扫,他动作迅捷有力,扫地、擦灰,军人雷厉风行的作风展露无遗。
顾秋月也挽起袖子加入,她拿起一块抹布擦拭桌面,动作麻利,手腕翻转间带着一种利落的韵律感。
谢时屿擦着柜子,眼角余光瞥见她的动作,那巷子里干脆利落放倒两人的画面又不受控制地跳了出来,他眉头微蹙,手中的动作慢了一拍。
“哟!谢营长,接到新媳妇儿啦?”一个爽朗热情的女声打破了屋内的忙碌和谢时屿的思绪。
门口站着一位四十多岁的大姐,圆脸盘,笑容满面,手里端着个簸箕,里面是刚摘的青菜。
谢时屿直起身,脸上露出客气的笑容:“张嫂子。”他转向顾秋月介绍道,“这是住隔壁的张嫂子。”
张嫂妇几步跨进来,眼神热络地在顾秋月身上打了个转:“哎哟,这闺女长得可真俊,谢营长好福气啊!”她把簸箕往桌上一放,就自来熟地拿起扫帚帮忙扫地,“一路辛苦了吧?这房子是老了点,但收拾收拾能住,咱们这军属院啊,邻里都实在,有啥事吱声就行。”
她一边麻利地扫着地,一边竹筒倒豆子似的介绍开了:“买菜啊,出大院门右拐走五分钟有个小集市,新鲜;打水去东头公用水龙头,人多的时候得排队;西头那家姓李的,人挺好;南边那家姓王的,嘴巴碎点,少搭理就成……”
“谢营长,你还没定家具?是想着到后勤处去领?”张嫂子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
“定了,不过要现做,今天大概还不能送过来。”谢时屿边擦拭玻璃边说,“一会儿队里几个小崽子会把我在营区宿舍的家具先搬过来过渡一下。”
话音刚落,只听院门被打开,几个小战士或抱或抬着东西进来。
“嫂子好!”
“嫂子好!”
这些小战士们无一例外都是偷瞄了顾秋月一眼,就飞快地收回目光。
顾秋月看着这些活力四射的小战士不由抿嘴轻笑。
谢时屿在单身宿舍的东西也不多,就一个衣柜,一个床架子,一张书桌,还有个煮饭烧水用的炉子,不过听谢时屿的意思,好像说他没让人把床架子都拆过来。
不过,既然搬来了,谢时屿也没让人搬回去,指挥着战士们把东西放到指定位置,就将人打发离开了。
第13章 查无此人
小战士们的脚步声和嬉笑声远去,留下几缕灰尘在光柱里打着旋儿。
张嫂子舞着扫帚,麻利地指点:“妹子,这旧衣柜挪窗边去透亮,谢营长那桌子靠墙放,稳当。”
她不由分说就帮着顾秋月挪动那几件“家当”。
顾秋月应着,目光却总忍不住飘向窗外的院子,地已经被翻过了,角落里那口青石板盖着的井沉默伫立。
她盘算着种点菜,搭个丝瓜架啥的,心头对陌生环境和这段婚姻的不确定也淡了几分,她卷起袖子,拿起一块旧布利落的擦拭桌面,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熟练。
谢时屿沉默地擦着刚搬来的书桌,手臂肌肉微微绷紧,露出线条分明的麦色肌肤。
他擦得很用力,余光扫过顾秋月流畅的动作,再次想起京城巷子里与“普通乡下姑娘”相去甚远的力道,眉头几轻蹙,手中的动作慢了一瞬。
“哎,妹子!”张嫂子放下扫帚,凑近顾秋月,压低声音却难掩兴奋,“嫂子跟你说啊,别看谢营长住这老房子,那可不是他住进楼房,人家那家世,啧啧!搁在京城,那也是响当当的门第,跟那个唐家,绝对不差啥!”
顾秋月擦拭桌面的手猛地一顿,唐家!原来是这样……
所有的疑惑在这一刻豁然贯通,为什么原书里没有他?唐老被她连累,谢时屿自然也成了路人甲!
“张嫂子!”谢时屿的声音低沉警告,张嫂子讪讪地住口,打哈哈溜进了旁边的小厨房烧水去了。
留下略显凝滞的空气,顾秋月看向窗边的谢时屿,背对着她,挺拨身姿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
他转过身,脸上平静无波,眼底深处却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冷意,径直走到那张刚擦干净的书桌前,拉开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打开袋子,把里面两张如同奖状一样的纸递到顾秋月面前。
“手续办完了。”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在芜城站,下车前,托人加急办的。”
是结婚证。
顾秋月的视线凝固在那张“奖状”上,指尖微微发凉,法律意义上的束缚,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而具体。
她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指,目光从结婚证移到谢时屿的脸上,他选择在部队驻地领证,而不是回京市,甚至不是回他那个“不输唐家”的家族所在地……他是在规避什么?家族的压力?不必要的关注?
“这里安静。”谢时屿似乎看穿了她的沉默,补充道,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意味,“家里……暂时不知道。” 这句话像一块投入心湖的石子,仿佛证实了顾秋月的猜测,这份“安静”,是他为自己,也是为她这个突然闯入的“妻子”划下的安全区?
顾秋月深吸了一口气,南方深秋的空气涌入胸腔,带着草木的气息,却无法驱散心头的复杂。
她没有去碰那张结婚证,只是抬起眼,迎上谢时屿的目光,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有一丝探究的平静:“不告诉家里是因为我们的婚姻是我强求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