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1 / 1)

两人每次吵架都令她心如刀绞。

为了师父她可以舍弃全部花花草草。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引。这难道不算痴情吗?她只要师父。她爱惨了师父。可老树藤血淋淋地剖开风花雪月的表面,让她陡然窥见内心深不见底的阴暗沟壑。柳章的光明磊落像一面照妖镜,折射出她真实的虚伪无情。

你爱师父,那你愿意为师父牺牲吗?

拷问降临,她步步后退,内心的答案呼之欲出。

她退缩了,犹豫了……

江落只是个虚构出来的人格,是傅溶随口取的假名字。

她是妖王。如果有一天,无人叫她大王。那她是什么呢?一根杂草,一条蠕虫,还是孤魂野鬼。她可以顶着江落的躯壳出现在柳章面前,但决不能只依附这层躯壳而活。脑海中权衡利弊,她的心底裂开缝隙,暴露出一个精心算计、卑劣自私的懦夫。

原来那才是她自己。两层落差,由里到外陡然崩溃。

原来她这么不堪,真相摧毁了她的骄傲自负,杀死了她自视为是的深情。这一切都是假的。江落从懵懂美好的幻梦中惊醒。是因为柳章那么好,让她误以为自己也那么好。他的深情厚谊都是真的,她的痴心全是假的。

欲望滋生出的泡影一戳即破。自始至终,他们都不是一路人。

江落在无地自容的审判下绝望了。原来她根本不爱师父,她只爱她自己。那些朝夕相伴的画面如同沙滩伤的脚印。被潮水冲去,荡然无存。她被重重叠叠的精神压力击垮,无法面对自己。临别前,柳章安慰她:“师父走了,你多保重。”

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

柳章表里如一、光风霁月。衬托她那般阴暗龌龊,江落陡然爆发,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皮肉,道:“柳章,别再惺惺作态了。你以为你牺牲自己,我就会感恩戴德、改邪归正吗?”

她情绪崩溃,浑身散发着暴戾气息。

“我告诉你,我就是恶毒自私,天生坏种。哪怕你现在死在我的面前,我明天照样能左拥右抱寻欢作乐。你以为我真的爱你吗?我不过是看你有几分姿色玩弄你罢了。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模样。谁要你的孩子,你也配给我生孩子!”

柳章望着她歇斯底里的模样,被这些恶毒言语深深刺痛。

“江落……”他脸色惨白,仿佛被抽了一记耳光。

“我不叫江落,我根本不是江落。”江落眼睛通红,气得浑身都在发抖。额头因情绪激动而现出了魔纹,半妖化的面容有些扭曲,她吼叫道:“我现在不喜欢你了,你有多远滚多远,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柳章注视着她疯狂面孔,颤声道:“你说的都是真心话吗?”

“对,真心话。”江落咬牙切齿道:“你休想让我愧疚忏悔,我通通不在乎!”

“我明白了。”柳章垂下视线,如遭重击。他听到心里滴血的声音。

“你把孩子打掉,我不要孩子,也不要你。”

“好。”

原来诀别这么简单。

柳章走后,章华台空了下来。

江落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像是被剥皮后的幼兽。喉咙里发出恐惧的抽泣和呜咽声,仿佛被全世界抛弃。她好冷。浑身都痛,冷得打寒颤。空气藏着一万根针,呼吸也是痛的。她从没有这么痛过,痛得喉咙发毛,想要呕吐。

雪千山说变成人之后就再也没法控制痛觉。

原来是真的……

第131章 人间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

风大,黑旗迎风招展。

阳州太守谢秋泓登上城头,眺望远方山林。幕僚王思作陪。

他们二人的官袍唰唰抖动。

城内巡防严密,城外设禁对往来人口严加盘查。一个卖菜老农拉着板车进城,翻了车,瓜果滚落一地。众人帮忙收拾干净。检查无异,放行。军民和谐,井然有序,俨然一座安宁太平的边陲小城。然而谢秋泓六七年刚到任此处时,尚且是满目疮痍的一片废墟。

幕僚王思摇着羽扇,感慨道:“若非大人苦心经营,阳州焉能有此日。”

谢秋泓道:“六年了。”

王思道:“快七年了。”

谢秋泓吃了一嘴羽毛,将王思的破扇子往外掰,道:“这么大的风,别摇你那破扇子了。”

王思却要维持高人风范,“诸葛先生羽扇纶巾,运筹帷幄,乃是我辈读书人顶礼膜拜的典范。”

谢秋泓是靠军功升上来的,读书不多。但诸葛先生他肯定知道,他对王思装模作样十分不屑,道:“要学在心里学。”

王思仿佛他肚子里的蛔虫,道:“大人是想说,但行忠义良臣事,人人皆为孔明。”

谢秋泓捋着胡子,点点头道:“是这么个道理。”

王思又问:“那大人是孔明吗?”

此言意味深长,谢秋泓默不作声,手按在城墙一块土砖上。行伍出身,他手指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粗茧。穿着太守的官袍,也像个扛大刀耍花枪的武夫。他左眼蒙着黑色眼罩,那是当年在荣南军打仗的时候瞎的。他以为自己会打一辈子仗。

他答应过一个人,会为大梁守住南大门。

纵使千万妖魔兵临城下,也休想突破阳州,进入大梁。除非跨过他和五万荣南军的尸骨,把阳州夷为平地。谢秋泓今年三十多了,他身体不错,自认为还能再守四十年。但他没等到妖魔再次入侵,大梁反倒垮了。

谢秋泓重重叹气,仿佛脊梁骨都弯了,“我算什么忠臣 ,陛下驾崩,隔了两个月我才知道。”

长安暴乱,阳州相隔千里,加上下了数月的暴雨。山中道路垮塌。阻绝音信。等长安的消息传到阳州时,黄花菜都凉了。别说北上勤王,他们连奔丧都赶不上。第二波消息传来,已经是改朝换代秦愫称帝。在此之前,谢秋泓连秦愫是谁都不知道。

一切就是这么突然。

“新朝国号称卫,女帝陛下号建元帝。满朝文武半数倒戈半数暴毙,封赏的诏书已经到了阳州。”王思收起扇子,啧了一声,“那位女陛下看重大人,给了个南王的爵位,大梁可从未有过异姓王。咱们阳州在朝廷素来不受待见。女陛下竟开了如此之高的价码,令人称奇。”

谢秋泓听了心下不快,驳斥道:“篡国妖女,算什么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