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扎在背后的长发是银白色的,明明脸上一丝皱纹都没有,身形体态也显然是个年轻人,可他的一头长发就是连根黑丝也见不着。
宫中内侍都知道付春年三十许,童颜鹤发,都说他修炼过什么驻颜的神功,可是谁都没有证据,也从未见他使过什么邪术,只见过他惩罚人的手段特别阴毒。
听养子来报“太子回来了”,付春将绢帕收进袖口,赶紧出去迎接,却见太子已飞步进入了寝殿。
付春如同敷粉的脸上微露凝重之色,挥退随侍,快步跟了进去。
“主子,您这么早就回来了,可是钟慧府那边发现了什么线索?”
“叫无明即刻过来。”景迟在玉榻上坐下,神情疲惫地闭了闭眼。
付春看在眼里,目露担忧,颔首称是,唤来内侍去办。
“主子为何如此憔悴,莫非……”
付春想到了唯一的一种可能,不由瞳仁震颤。
“主子当真为嘉琬公主传功了吗?”
景迟瞥了付春一眼,未置可否。
“主子!”付春痛心疾首,“您何苦……”
何苦选择成本最大、收效最慢的一种方式?若想嘉琬公主乖乖就范,直接绑来强索遗物岂不容易?大不了将人囚在东宫,待主子东山再起后再处置便是了。
后面的话付春终是没说出口。
他不知为何主子要将那粗制劣造的手环挂在窗前,也不知为何自嘉琬公主来后便不再垂下竹帘遮光。
他只知道一件事,主子与从前有什么地方确乎是不同了。
景迟吩咐:“拿笔墨来。”
他已将那条项链内的枯花看得清楚,在纸上细细描绘出来,交给无明即刻去查。
“生长地点,特别之处,全部信息一点不落地给孤收集完整。”
无明领命去后,付春偷眼瞧着景迟苍白的面色,小心翼翼地道:“恭喜主子,这么快就找出了线索。奴婢是否通知徐九公子,不再制易容丹?”
景迟淡淡瞥向付春,“孤说过要离开钟慧府吗?”
付春微诧,但立刻将那点异议收敛得干干净净,躬身问:“主子在钟慧府还有其他事要办吗?奴婢配合做好安排。”
“付春,孤知你一直反对。”景迟的声音冷下去,“孤说过,要借小公主南下之机,到当年嘉仪公主出事之地亲眼看过,孤就不信躲在京中暗处的那些人没有外援。”
付春将身子躬得更低:“主子,南下行程要耗上两三个月,主子长期不在宫中,若被圣上发现,恐怕”
“孤要你何用?”景迟打断。
“……是,奴婢明白。”付春不再犟,“奴婢会尽力安排好宫中的一切。”
“下去吧。”
她的寒气原比他预想的侵袭得深,幸好今日已压制住大半,否则南下路上必定掣肘。
可惜今日上了小公主的当,被她硬生生诬陷另有所图,不便再继续传功。
如今细想,小公主那坦然的眼神分明就是不知人事,压根还不懂得男女之情,故意装出一副被欺负了样子,成心指鹿为马罢了。
景迟不禁弯了弯薄唇,不自知地抬手按住腹部,发白的唇更减了几分血色。
以他的体魄,膂力自是胜过常人,可调用内力却是另一回事。传功于他而言,便如把丹田旧伤生生撕裂,再豁开一道更深的口子。
痛得太久,便有些分不清究竟哪里在痛,只觉丹田处仿佛被人捅穿过去,又灼热又冰冷。
就像当年毒入肺腑,他躺在病榻上,已分不出白昼与黑夜,眼前全是旧部血流成河的画面,身体一时仿佛重得陷在床里,连根手指也无力动弹,一时又仿佛轻得飘在云端,感知不到自身的存在。
而他那个所谓的父亲,还固执地认为他是在自导自演,固执地认为他手里是有解药的,只是还没到不得不吃下的时候。
他当然没有选择以死自证清白,他最终靠这套羲和功法压住了毒性,从地狱里活着爬了出来。
只有活着,才有机会为那些枉死之人正名。
那所谓的父亲见他果然还活着,更断定害死嘉仪的毒就是东宫所下,若不是顾念着对岳家的誓言,恨不能即刻废储再立。
就是这位曾为嘉仪之死雷霆震怒的圣上,如今,却要选择结束嘉琬的性命。
景迟那时候被困东宫,却也猜得出,延帝在乎的根本不是嘉仪的命,而是他“谋害”嘉仪的背后缘由。
那缘由分明是有人蓄意构陷的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可是他那父亲信了。
“主子!”付春心头一紧,慌忙上前扶住景迟,想让他在软枕上靠一靠。
景迟抬手,阻住了付春的动作。付春不敢造次,只得作罢退开一步。
“主子,您本有丹田旧伤,如今服用的易容丹又与功法相克,您还如此大量消耗内力,岂不伤上加伤?您不要命了!”
“下去吧。”景迟摆摆手,不欲多言。
好在,小公主显然已对他消除了不少芥蒂,果然还是当年那个心软的孩子,日后若有所需,或可使一出苦肉计……
“这两日闭关调息,任何人不得进来打扰。”
“是。”
“不,盯着钟慧府的动向,有任何关于嘉琬的负面消息,随时报与孤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