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已是夜幕深寂,月至中天。
景选倒还冷静,只是经过了如此一番内心的崩溃与挣扎,及时表面还强撑着,脸色也已显衰败颓唐之感。
景选满面倦容地开口,听起来已中气不足,“父皇,母妃与儿臣本就是一体,父皇相信是母妃所为也好,是我们母子串通也罢,儿臣都认。只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自从父皇看重儿臣,予儿臣机会替父皇分忧,母妃与儿臣便更加感念圣恩,不敢辜负。从前的事无法抹去,但还请父皇看在母妃与儿臣已改过自新的份上,从轻发落,给母妃与儿臣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尽心为父皇效犬马之劳。”
说罢,三叩首。
好,好,好。才唱完了母子情深,又换了一出父慈子孝。
盛霓看向景迟,他还是那副波澜不惊、司空见惯的模样,但唇角却有着几不可见的上扬的弧度。盛霓太熟悉他的唇角了,一眼就看了出来。
果然,延帝的脸色说不上多生气,但也绝对不算和缓。他从龙案一角出一封信,交给福公公。
又是信。
福公公躬身将那封信递到景选面前,“谨王殿下,请过目。”
景选惊疑不定地接过那张薄薄的纸,瞳孔骤缩。
这是半月前萧云行给他的回信,本该好好地收在他的房中,怎会到了御前?
景选霍然看向景迟。
景迟也正看着他,回以极淡的一笑。
谨王南下的时候,景迟虽然人也离了京,但京中的部署也不曾松懈,成功往谨王府又安插了两个暗桩。
只是谨王府管理甚严,暗桩又只能在外围做些粗实活计,按理说没有机会接触谨王的私人信件。
但景迟沉得住气,从不轻易启用那两个暗桩,以免露出痕迹打草惊蛇。
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时机。尽管这个时机他宁愿没有,但既然无法组织事情的发生,便索性将它的效用发挥到最大。
大婚当日,谨王府人多手杂,自顾不暇。暗桩顺利溜进内院,凭着这些时日搜罗的零碎消息,翻出了谨王藏着的机密信件。
这封信在午后便送达了延帝的案头。
日落前夕,太子便率禁军从宫城出发了。
景选颓然跌坐在地,仿佛四肢百骸都失去了力气。他费尽心机地斗了这么久,居然还是败给了明明不受宠的太子。
延帝起身,缓步踱到景选面前,沉沉地道:“今日在殿上听你们母子的分辩,朕才知,这些年里听了多少你们母子编造的谎言。朕待你们这样好,你们却将朕玩弄于鼓掌之间。”
景选闭了闭眼,一行泪夺框而出。
败了。
终究还是败了。
延帝掀掌狠狠扇在景选脸上,将他冷不防掴得扑倒在地。
“执意求娶嘉仪的人是你,过河拆桥兔死狗烹的人也是你。杀妻,栽赃兄弟,构陷储君,都是你!”
延帝越说越怒,抬脚往景选身上用力踹去。景选抱紧头颈,缩在地上任由父亲拳打脚踢。
福公公连忙扔下拂尘上前拉扯,:“陛下,气大伤身哪,陛下!”
/:.
“滚开!”延帝甩开福公公。
当年的永安侯景源已不再年轻了,才踹了几脚便气喘吁吁。
“勾结边匪,陷害太子,你和你母妃对得起朕吗?对得起吗!”
盛霓自小在宫中长大,从未见过延帝这般狂怒,说不害怕是假的,毕竟,方才为了给这对祸国母子致命一击,她脱口而出的那些话着实狠狠打了延帝的脸。
一只温热干燥的手包住了她的小手。
盛霓一惊,转头看去,便见景迟不知何时已站到她身侧。
那双幽邃的眸子透出温和安慰之意,他对延帝的愤怒和景选的处境都丝毫不共情,只是专注地看着盛霓,用眼神安抚她不必害怕。
今日的一切,都在景迟的掌控之中,这种感觉,就仿佛她义无反顾冲上高空时,有人在地面上望着她,托举她,让她永远不必担心会跌下摔伤。
盛霓的手动了动,悄悄回握住了他的。景迟的手指加了些力度,握紧。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谨王景选被押入天牢,等候三司会审。太子牵涉其中,理应避嫌,此案交由桓王主审。
念萧贵妃育有皇子成年,从轻发落,降为夫人,禁于辛月殿,无旨不得出。
到底是没舍得打入冷宫。
景迟和盛霓并肩走在长长的寂静的宫道上,夜色如水,月华如缎,在磨得光滑的青石板上映出微芒。
两人一路沉默,盛霓抬头看向景迟,发觉他下颌紧绷,似乎并不畅快。
似是察觉到盛霓的视线,景迟回看过来,勾了勾唇,道:“今日在殿上最后说的那番话,无异于将圣上的脸面按在地上踩。他就算今日不追究,日后也会记恨你的。你打算如何应对?”
“我不在乎。”盛霓扬起小脸,舒朗地瞧着景迟,“这些年和冷遇都过来了,便是他一怒之下将我废为庶人,我也能想办法养活自己。”
祭天的死局盘活和今日的大殿反击都能做成,还有什么比两件事更难吗?
“他若要杀我泄愤,我便求太子哥哥庇护。”盛霓嫣然一笑。
景迟面露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