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青却不知,她牵挂的太子哥哥此时并不在东宫养病,而是远在千里之外的金陵。
景迟在耳房里独酌,门户紧闭,唯有孤灯一盏,外面上元的热闹仿佛与他无关。
上官戚抱臂立在门外,手中提着一只半空的酒囊,听着屋内的动静,道:“太子殿下重伤初愈,这酒虽好,还是少喝为上。”
景迟扯了扯唇角,“如此圆月,阖宫家宴,孤若不满饮此杯,如何宽慰守在宫中的亲朋故旧?上元之夜能得戚将军亲自看守,还能说上几句话,孤已心满意足。”
“谨王将太子殿下禁足在此,也是忌惮殿下,怕明日祭天大典出意外。”
“二月二……”景迟算着日子,“龙抬头,这日子不错,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能赶回京城。便在这日,让人证物证面圣吧。”
“太子殿下原本从梁家寨出来便该回京的。”
“孤,怎能留她独自一人面对谨王那禽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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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衣着整齐的婢女鱼贯而入,服侍嘉琬公主更衣洗漱,这些人都是谨王亲自精挑自选,闲杂人等一律不许靠近,连晚晴都被拦隔在外。
盛霓被陌生婢女包围着梳妆准备,面上什么都没露,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等到装饰齐整,在几个女官的陪同下到前厅去见司祭官景选。
盛霓见了景选,既未露出厌恶,也未刻意奉承,神情淡淡的,倒是正合景选意料。
按照程序,盛霓从景选处象征性地披上一件专为祭祀准备的金线翠羽衫便是了,但盛霓亲手斟了一盏茶,奉与了景选。
“谨王姐夫,今日便是祭天吉时,姐夫乃是此行的司祭官,嘉琬唯望姐夫多加照拂怜惜。若能顺利度过今日,嘉琬感激不尽,日后定铭记此恩。”
景选接过茶盏,垂目瞧着盛霓柔怯委屈的模样,不由勾起一抹得意又森然的笑,“嘉琬说哪里话,你我都是奉圣命行事。不过,你毕竟是本王的姨妹,本王也不忍叫你受苦,会很快的。”
说完,将茶盏一饮而尽,空杯交还婢女。
盛霓看了一眼那空杯,行过礼,低头往外走,转身的瞬间忍不住黠慧一笑。
出了大门,盛霓一眼便在礼部众官员中瞧见了鹤立鸡群的徐晏,四目相对,一触即走,却是彼此心下了然。
徐晏默不作声地后撤,见的确无人留意,转身便走,绕到后面,早有一个小厮在廊下候着。
徐晏上来便问:“公主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小厮提了提手里的一个布兜,“喏,全是麦子。冬日食物少,鸟儿都饿坏了,小的捕了不少,足够用了。”
时辰将近,景选这厢也不得闲,避开旁人,去抱厦见了一个女官。
“本王只问一件,今日给嘉琬穿的大衫可无误?”
女官答:“无误,浸过了石脂,又香薰三日三夜掩住了气味。”
“好,下去吧。”
今日天阴,如有天助,到时即便不下雨,叫齐纲命人让藏在塔中的弓箭手射响箭上天,便可伪造惊雷,再叫这个女官暗中点燃盛霓的金线翠羽大衫……
景选尚未盘算完整。忽觉一阵胸闷,紧接着,脸上不知怎的突然剧痛起来,想唤人来,可脸上疼得根本无法开口,唇齿中溢出的只有一声声的痛吟。
齐纲久等谨王不见,四处寻找,瞧见一个男子从抱厦出来,初时未曾留意,可再看时,发现此人竟穿着谨王的衣饰,面目却从未见过。
竟敢冒充谨王殿下?齐纲猛地一惊,立时抽刀出鞘,厉声爆喝:“来人哪!抓刺客!”
第74章 天女“恭请天女护佑我大延!”……
阴云密布,冬风萧瑟,城南高台之上祭坛岿然。百官身着官府列队,整齐划一的卫兵持长枪摆开仪仗,更有无数百姓遥遥围观。
阿七就侍立在公主府队列的最前方,今日众兵士虽都身着样式统一的轻甲,可是钟慧公主府的府兵却被安排在了最外围。最前方是谨王府的府兵,中间是上官戚直辖的禁军,公主府府兵与当地守军一起被安置在了边缘。
白大统领没有露面,但昨夜阿七已得了吩咐,今日不必寻他,他会在暗处护卫嘉琬公主。
祭台上香烟缭绕,乐声悠扬,整座金陵城都随着这空灵的祭祀之音安静下来。
吉时将至,使者前齐盛氏嘉琬公主身披金翠羽衣已候在阶下,众官与百姓翘首以盼,可是司祭官谨王景选却迟迟未曾出现。
堂堂一品亲王,居然会误了时辰。
金陵本地官员尚且不敢乱动,京城随行的礼部高官们却已窃窃私语起来,礼部谢侍郎和祠祭司李郎中作为主管官员已经冒了汗。
正焦心着,谢侍郎便看见谨王身边的齐纲亲自过来送信儿,道是谨王那厢贵体不适,怕是赶不及祭天大典了。
谢侍郎和李郎中年纪大了,险些气晕过去。天大的场合,谨王清早还好好的,年纪轻轻能突发什么动弹不了的疾病,居然就这般轻飘飘的缺席了?只是这等牢骚不能说出口,连面上都不好露出不满,也唯有无奈对视一眼,默默咽下一肚子脏话。
其实齐纲没说真话。
谨王突然失踪,只抓到一个穿着谨王衣饰的冒牌货,一时审问不出结果,吉时又不等人。齐纲当机立断,先将那嘴硬的冒牌货捆了,留下副手带队暗中搜寻谨王的下落,自己则赶来祭天现场,无论如何也要完成谨王的使命。
钦定的司祭官谨王缺席,只得由谢侍郎这个正三品礼部二把手顶上,只是这样一来,仪程还需临时微调。
一时间队形稍乱,有忙着传话的,也有茫然打听情况的,唯仪制司主事徐晏气定神闲,处变不惊。
饮下融了易容丹的茶汤,景选自然无法出席祭天大典,接下来,便是与景迟的配合了。景迟答应过他,到时,他负责为盛霓回京铺路,而景迟,则负责盛霓在祭天现场的安危。
至于是否由谢侍郎代替谨王主持大典,与他们的计划无关,只要谨王景选代天子祭天的美梦不成,他们便已成功了一半。
盛霓身披金光璀璨的翠羽大衫,静静听着身旁谢侍郎匆忙核对仪典细节,目光却悄然四处扫视。白大统领说过,会在今日护卫她的周全,可是此刻他既没有在公主府兵的队列中,亦未出现在祭天台附近。
他胸口的箭伤才刚刚开始愈合,鬼门关转了一圈的人,如何能在今日护她周全?盛霓特意安排徐晏做好了备用计划,只是不知能否在景选下手之前占得先机。
谢侍郎率先登上祭天台准备,时辰已到,盛霓仰头望向长阶尽头的祭天台,听谢侍郎念了开场的祝词,便手捧玉如意,在两名女官的虚扶下乘着万众汇聚的目送缓步登上石阶。
今日若计成,则圣名无边;若不成,则命丧于此。
突然,阶下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盛霓起初并未停下脚步,而后下面的议论声忽然蔓延成一片哗然,她不得不抬头,先是看到几步之遥的祭天台上,谢侍郎仓惶跪下,盛霓便纳闷地转头往阶下一望,不由怔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