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所在之处,是五家中为首的一支,这个中年女人便是今晨那位“大哥”的夫人,诨号“老熊”。
这里的风气与外面不同,有能力的女人也同男人一样,掌着一条生意线,可以被分配几张毒药方子,从采摘原料、晾晒发酵、配置成品到联络生意,全由自己的人马完成,能赚多少各凭本事。
老熊不单单是“大哥”的女人,也独立掌管着几张方子,最近又刚被寨主划拨了一条生意线,正愁手底下缺少识字之人帮着整理相关簿册。
遇见了这个名叫“阿霓”的小娘子,老熊喜得什么似的,看出阿霓生得干净,手上也没有劳作的痕迹,便知她从前过的是舒心日子,于是晚饭过后,便给盛霓安排了一间像样的屋子,嘱她明日早点起来干活,还不忘画饼日后的好处。
看得出,老熊一点都不担心盛霓会逃。梁家寨管理周密,掳来的人口从来至今只进不出,像盛霓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插翅也飞不出去。所以老熊也不问盛霓从前的事,只管今后能干什么活,完全将盛霓视为了囊中之物。
这种狂妄自负的背后,是梁家寨的强悍实力,令盛霓不得不暗自咋舌。
还有一点尤其古怪之处,无论外面的世界如何爆竹声声、除尘布新,寨子里分毫没有过年的痕迹,几乎使人感到错乱。
新安排的屋子虽然比柴房好些,但在盛霓眼中,基本等同于木棚,没有仆婢,连像样的被褥都没有。
盛霓在柴房待了半日,身上满是尘土,可惜眼下这条件,更衣沐浴是想都不能想的事。
她不怕那些魁梧汉子,也靠着深宫里自幼磨练的演技顺利取得信任,可是面对见所未见的简陋床铺,她还是躺不下去。若是躺在这样的床上,感觉随时可能有虫子钻进她的头发里,一想到这些,盛霓就不寒而栗。
她呆呆地站在狭窄的屋中看着床铺发愁,蓦地,身上被披了一件外衫,熟悉的气息将她包裹。
盛霓惊喜回头,窗外只有月光和火把照进来的微弱亮光,已足以将眼前人的身形轮廓瞧个清楚。
整整一日,盛霓都忙着演戏,到此刻,终于能卸下一身的疲惫。
盛霓扑上一步,抱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他胸前,委委屈屈地抱怨:“本宫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呜。”
景迟呼吸一窒。
这又是她的美人计吗?
饶是景迟绕过了多少塞到东宫的美人,还是分辨不出小公主的心思。
按理说,他们一起经历了内息驱寒、会战伥虎、邬园投毒、山谷沙暴、镜花水月,景迟早已将她视作自己人,可是小公主待他总是忽冷忽热、忽近忽远,一时想起的时候会这般亲昵地赖着他,想不起的时候就狠心将他搁在一边。
若说她将他视为臣属,有时却并不会拒绝一些逾矩之举,若说她将他视为面首,又从未真正与他同床共枕。
在她心里,他到底是奸细、是家臣、是工具,还是……玩物?
景迟咬咬牙,随着自己的心,抬手,也回抱住了小公主。她乔装后的衣衫料子很粗糙,不知穿在身上会不会磨痛了娇嫩的皮肤。思及此,心中怜爱更深,景迟微微躬身,想大胆地将她抱个满怀,就像那次在马车中,他乘人之危,逾矩地吻到了她的唇。
可是小公主却手上用力,推开了他。
小公主从他胸前抬起头,担忧道:“你不赶紧回去,不怕被人发现吗?”
景迟歹心未遂,垂眼掩住失落,哂笑,“他们把院门锁上,便以为锁住了阿夜的手脚,以为阿夜是个活死人,哪里还会去费心看管?”
景迟被扛回寨子后,被当作活死人扔给一个半吊子郎中,敷了些创伤药,又被扔到一个空置的马厩里养伤。
傍晚时分,络腮胡过来弄醒他,给他些吃食,又恩威并施说教了一通,逼他答应老实在此干活,若听话,便可以带他去见美妻,若不然,叫他被马活活踩死。
景迟当时忍着揍人的冲动,努力学着盛霓的模样,硬生生挤出一副恐惧的样子,好容易才叫络腮胡暂时放心。
入夜后,他便立时绕开寨子中的人,寻到了盛霓的所在。梁家寨的人怎么都不会想到,一个被人捅了一刀的“活死人”还能飞檐走壁如入无人之境。
景迟避开人,从屋顶潜入房中。果然可爱的小姑娘到哪里都有人疼惜,他堂堂太子被扔到马厩,盛霓则被安置在遮风避雨的屋舍中。
结果,这小公主还不满足,朝他哭诉此处的破败。
被扔在马厩的太子景迟眼角抽抽,二话不说脱下自己的外衣,将干净的里面朝上,铺在木板床上。
“阿夜陪阿霓睡,给阿霓枕着阿夜的衣裳,就不脏了。天亮前,阿夜再回去。”
“真的?”盛霓颇为惊喜。她长这么大从未离过下人服侍,更不曾独自一人就寝过,原本还发愁这一夜连个灯烛都没有,好生害怕,恐怕一整夜都不敢合眼,结果白大统领就从天而降。
盛霓挤压了满腔的不开心,乍见她的大统领,险些扁扁小嘴落下小珍珠,怕被他瞧见,只得往前一扑,将眼泪擦在他的衣襟上。
没想到他那样不喜人近身的人,并没有推开她,反而回抱住她,反倒让她不好意思起来,赶紧慌乱地将人推开。
听到他提出留下陪她一起睡的时候,盛霓简直感到世界都明亮了,又不好让他发现她其实不敢一个人睡,只得绷着小脸在旁不说话。
“嘶……”景迟摸着梆硬的木板,陷入了沉思。
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简陋的床,以小公主的细皮嫩肉,哪里受得了这等罪。
景迟回身,对盛霓一本正经地道:“我想到法子了。我躺下,你躺在我身上睡,这样就不会硌痛你了。”
第66章 潜伏“殿下心里有末将吗?”……
躺……躺在他身上?
盛霓诧异地睁大了双眼,可是清辉中,她的白大统领神情认真,并未流露出半点旁的心思。
“那可不行,你还有伤呢。”
盛霓上前,轻轻摸了摸景迟的腰腹,似乎缠了纱布,被包扎好了。
一把匕首刺入身体里,寻常人连站立都困难,他要多坚韧的心性才能如此若无其事。
“你不痛吗?”盛霓扬起小脸,担忧地望着他。
他的脸半隐在夜色里,看不清神情。
“殿下,再不安歇天就亮了,明日还有要事,当以大局为重。”
盛霓迟疑间,景迟已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躺好,安详得像一个无知无觉的稻草人。
“你不觉得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