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里,那双幽邃的眼睛几乎含着万丈玄冰,锐利的视线仿佛要将信件上的字生生刺穿。
“果然是萧贵妃。”
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浸着焚天灭地的恨意。
当年延帝偶感风寒,命太子代为北巡,结果太子一行遭到了边匪偷袭,原本第一时间向最近的守将求援,却被有心人利用,伪造出太子收受边匪贿赂、出卖国情的“证据”。
皇帝亲派精锐前去剿匪,顺便也肃清太子身边的“佞臣”,于是当年随行的东宫旧部死伤殆尽,多少高家后生、白家儿郎也在其中。
这信件,便是当年萧贵妃与边匪头子萧云行往来的信件,写明当年是如何前后夹击、里应外合。
都说萧贵妃出身低微,可她能进入大延内廷,一路升至贵妃之尊,可见手腕非同一般。这个萧云行也姓萧,说不定,是本家。
萧贵妃是谨王生母,她这么做是为谁清道,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难为你们了,”景迟闭了闭眼,敛起眼底席卷的情绪,“深入北地拿到这些信件,再一路护送回镜花水月,必定损伤不小。”
高青山道:“只要能洗清小主人的冤屈,我等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可惜当时京中形式不明,水又深,我们不敢在京城逗留,更不敢擅自传递这样绝密的消息,只能先将这些铁证带回镜花水月好生保管。”
今时不同往日了,景迟已将东宫清洗干净,聚集了不少得力心腹,万事俱备,只差诛心一击。这些铁证,也该拿到太阳底下晒晒了。
景迟将信件交还给高青山,“孤乔装在外不便携带,十日之内,会有孤的心腹专程来取,带回燕京。”
高青山老泪纵横,“红衣胜血,可洗冤仇。舅父无能,只能帮小主人到这儿了,余下的路艰难险阻,小主人远在深宫临渊履冰,还望万事当心!”
“孤记下了。”景迟道,“还有一事,北巡回京一个月后,谨王携王妃南巡,回程路上,谨王妃意外身故,诸位可知此事?”
王妃身故,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镜花水月这样的消息黑市自然知晓。
“但诸位一定不知道的是,谨王妃是被人下毒而死,而这件事栽到了孤的头上,又被圣上压了下来,便是在宫中也只有极少的人知晓。”
就在他还在为东宫旧部冤死的亡魂刻碑的时候,又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扣了下来谋害王兄未遂,错杀了嫂嫂。
再后来,便是那桩投毒谋逆案。有人在延帝的杯盏上涂了毒,后来延帝盛怒之下误将那杯盏砸到景迟身上,剧毒从伤口侵入了景迟体内,险些害他丢了性命,反被诬陷下毒之人就是他自己。
三桩栽赃诬陷,一环接着一环,操作缜密,天衣无缝,短短数月间将如日中天的太子彻底逼到废黜的边缘,软禁于东宫。
若非念着已故高皇后的旧情,只怕延帝早就痛下狠心了。
一桩桩一件件,单凭谨王的脑子不可能布局如此周密,景迟对自己这位庶长兄的斤两还算有数。
如今一见信件,果然有萧贵妃从中牵线。
可是单凭他们母子两个,一组奇绝的连环计将曾经呼风唤雨的太子一朝斗倒,还是不可思议。
他们母子背后,必定另有高位之人相助。
“混账!他们到底往东宫泼了多少污名!”高青山脸色铁青,“小主人,方才我已命人将谨王妃所中之毒的来历交给太子妃,要拿到谋害谨王妃的证据,得打上梁家去!我们这就安排人手!”
景迟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白文良也道:“是啊!小主人和太子妃只管放心,我们说什么也得去梁家找到证据,还小主人清白!”
厅上百十号人也跟着一片大哗。
等、等等。
景迟张了张口,本想解释那位姑娘乃是嘉琬公主,不是什么太子妃。他自己孤家寡人一个,一心为着东宫,何曾有心思去想娶妻成家这样的美事。
可是……
太子妃……
这个陌生的词仿佛触动了心尖上某个敏感的地方,像毒素一般瞬间蔓延开来,短暂地冲上脑海,又狠狠撞回心脏。
那张莹白如玉的小脸,那双清澈明丽的眼眸,或嗤或嗔,或喜或怒。
分明稚嫩着,有时却又勇敢得不像个十五岁的小女郎。
分明害怕着,却只是紧紧抓住他的手,一步不退。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将她护在身后已成习惯。许是入戏太深,连自己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太子还是她的侍卫。
……
“内力若要渡给旁人使用,一定很伤身子吧?”
……
以前从未有人问过他,做一件事时伤不伤身、伤不伤心。
太子妃……
当他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眼前浮现的,居然是这个小公主的一切。
“呵……”
景迟自嘲地笑了。
从前怎么从未觉得,“太子妃”这三个字漫过心头时,原来是这般滚烫。
“她不会同意的。”景迟忽然道,“她一定会想亲去梁家,诸位好意孤心领了,后面的事,孤来安排便是,不必再插手。况且,你们以镜花水月的名义与梁家起冲突,一个不慎,只怕高、白两家这么多年的隐姓埋名会毁于一旦,到那时,就要牵连无数了。”
“可是梁家世代占山为王,说是山寇也不为过,小主人此行乔装出京,身边带的人少,与太子妃如何能”
正说着,议事厅的大门突然打开。
厅中登时一静。
长长的虎皮地毯的尽头,一个亭亭玉立的身影站在那儿,虽穿着朴素简单,脸上也未施脂粉,可仪态端雅、目光有神、神情自若,一瞧便知是位贵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