帽兜儿不知何时滑落,齐珩看着她白皙的脖颈凑近,鼻息间尽是女子身上的清洌寒香,目光忽然深沉了起来。
她迷蒙的眼神在他脸上胶着,却难以聚焦,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偏过头,伸手扯过帽兜的边缘,替她重新戴好。
手指动作并不娴熟,不慎滑过她的脸颊时,很烫。
“先起来。”他的嗓音有些不自然,却不像平日里那般冷。
这人到底是谁啊?
季矜言脑袋里晕乎乎的,好奇怪,刚刚她不是和齐珩一道出来的吗?
绝不会是齐珩,他身上不会有这枚平安符。况且他素来冷情,对旁人漠不关心,哪里会好心帮她戴帽子,还要扶她起来。
季矜言脑海里浮现出七零八落的片段,最清晰的一幕就是,大雨倾盆,她入宫时忘了带伞,碰巧遇见齐珩,想借他的伞一道回文华殿,结果被他义正严辞地拒绝,“六年教之数与方名,七年男女不同席……”
十岁时分半边伞都避之不及,如今更不可能这样温柔对她。
能这样明目张胆,不拘礼教的,在这大梁皇宫里只有一人,只有燕王齐峥,她的小舅舅。
酒劲儿渐渐上来,教人视线都有些模糊,季矜言压抑在心中许久的憋闷,此刻不想再忍,她眨眨眼,竟是彻底醉了,伸手攀在他肩头。
“你为何,迟迟不予我回应。”
季矜言果真醉了,赖在地上不肯起,但这地上着实太凉,一会儿雪化了沾湿衣裳,容易着凉。
齐珩不由分说,手臂绕过她的腰枝和小腿,将人打横抱起。
“你喝多了,先回春和殿醒醒酒。”明知她已经醉了,这话说出来不过给自己听的,齐珩又在心里默默补了句,并非他举止孟浪,实在事急从权。
恍惚中,季矜言感觉到有人把她抱起来,搂在怀中。
应该是场梦吧,她这么想着,便踏实地斜靠在那温暖紧实的胸口,手里头握着平安符,喃喃自语道――
“小词、仓促与……君书,赋予你,个知心……人物。”
她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嘴唇,重复了一句:“知心人物。”
空中又飘飘洒洒地落起了雪,齐珩将她搂紧了,加快脚步。
她刚刚念的是戏文里的词,这一折望江亭中秋切??,是去年中秋他们一同去看的。四叔原本也在,只不过后来有其他事,先走了。
“别乱动!”他朝她低语道。
没想到在梦里,齐峥都不愿意直面她这份情谊,季矜言伤心地哭了起来:“我就想要你一句话,竟这样难?”
她的手一会儿戳他的脸,一会儿又捶他胸口,闹得人不能安宁,齐珩只得加快了步伐。
不一会儿已然到了春和殿门外,里头有伺候的宫女和太监守着,进去了之后把这醉猫丢给他们,就不需要自己再烦心。
他抬头望了一眼,檐流未滴,六出飞花,再看怀中人哭得不成样子,给人瞧见还当她是被他给欺负了,不知要惹出怎样的传言。
哪里是赋予个知心人物,分明真是一物降一物。
“别哭了。”齐珩微微一声轻叹,将她放下扶稳,伸出手指擦去她眼角泪痕。
“我、我只问你……”她的手还扶在他胸口处,而后竟缓缓将侧脸贴了上去,“你究竟、懂不懂……我,的心意?”
他掰着她的肩膀将人扶正,刚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就听见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齐峥追了上来,问道:“她怎么了?没事儿吧?”
齐珩摇摇头,心里一紧,不知四叔刚刚可曾看见他们那般亲密之态。
武英殿到春和殿尚有些路程,齐峥看着季矜言红扑扑的脸,伸手在她额头上贴了贴:“喝了酒怎能吹这么久的冷风,她身子弱,明日该着凉了。”
“矜矜,咱们得回去了啊――”齐峥唤她小名,“宣国公府的马车在东华门。”
看着她那样也不像能走路的,齐峥也不管了,直接将人背着朝着东华门走去。
“小舅舅……我刚刚说的话,你听见没有哇?”她嘟囔了一句,然后沉沉睡去。
……
风声簌簌,齐珩已经认定,她刚刚是装醉,低头冷笑,倒是比她祖父手腕高明些。
那枚平安符从她手中滑落,成为雪地中小小的一点红,一夜风雪后,必然被彻底掩盖。
然而他没有这样做,蹲下身去将它捡起,握在了手心。
第5章漏声断
齐峥将自己的大氅解下,铺在座椅上,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季矜言放下。
积雪路滑,马车行得慢,她睡得香甜,一动也不动,安静又乖巧地伏在柔软的氅衣上,不知正做什么美梦。
离开了皇宫许久,季行简才开口:“今日,圣上召我御书房议事,是有关石海旧部的。”
“宴席上我已请命,元日朝会之后,即刻出发捉拿……”
然而还不等齐峥说完,季行简伸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已经捉住了两个,似乎身份不简单。”
齐峥了然:“宣国公可是想,借着这两人,找到石海藏身之处,再将剩余的逆贼一网打尽?”
“不错!老夫正有此意!”季行简捋捋胡须,面色凝重,“但这两人自称,当年就是他们杀害了公主与斯年。”
话说到了这里,齐峥便明白了宣国公方才为何制止他继续说下去,低声询问:“可是大哥的缘故?”
比起晋王、燕王这两个开国后出生的皇子,太子与临安公主同甘共苦的情分更深厚些,圣上与先皇后从前奔波,忙着与前朝军,与石海交战,大部分时候是两个孩子相依相伴。
因此,临安公主的死讯传去东宫时,太子难以接受,当场咳出了血,等到公主下葬之时,更是数次心绞痛到昏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