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傅打算盘的手指,猛地顿住了。他扶着老花镜,浑浊的眼睛里满是震惊,死死地盯着顾清欢:“你……你一个乡下丫头,怎么懂这些?”
“哪能真懂啊。”顾清欢立刻摆手,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向往的笑容,“都是听老人说的,瞎琢磨罢了。看来想发财,没点真本事还真不行。”
她这番滴水不漏的表演,既探出了药店确实收“好东西”,又显露了“实力”,让对方不敢小觑,同时还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走了走了,快去供销社!”赵秀兰生怕再待下去会露馅,赶紧拉着顾清欢就往外走。
出了药店,赵秀兰才拍着胸口,压着嗓子埋怨:“你这丫头,吓死我了!跟他掰扯那么多干啥,万一被他缠上可咋办!”
“娘,不让他知道我们‘懂行’,真有好东西拿来,也会被他当成傻子坑。”顾清欢眼神锐利,“现在我们心里有数了,这条路能走,但得是真正的‘好东西’才行。而且,那个老师傅,是个识货的,也是个老狐狸。”
王铁山在旁边挠着头,总觉得嫂子今天高深莫测的,但又佩服得不行。
进了供销社,里面更是人声鼎沸。
“妈妈,我要那个糖!”陆思甜指着玻璃柜台里用油纸包着的各色糖块,眼睛都快黏上去了。
“好,妈妈给你们买。”顾清欢难得大方,掏出钱和糖票,买了四块水果糖。
正当她剥开一颗塞进女儿嘴里时,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一股子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哟,这不是陆营长家的吗?真是稀客啊,也舍得来供销社了?”
顾清欢回头,只见一个烫着时髦卷发、穿着的确良衬衫的中年女人,正斜着眼打量她们,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赵秀兰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张……张主任,您咋在这?”
“我怎么不能在这?”革委会的张主任皮笑肉不笑地走近,目光在顾清欢和两个瘦弱的孩子身上来回扫视,“听说陆营长去外地了?这没男人的家,日子不好过吧?看这孩子瘦的,啧啧,真是可怜见的。”
这话又毒又刺,周围人的目光“唰唰”地全聚了过来。
赵秀兰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顾清欢上前一步,将婆婆和孩子护在身后,脸上非但没怒气,反而露出一抹浅笑:“多谢张主任关心,我们家日子好不好过,就不劳您费心了。倒是您,每天这么有空关心别人家的事,看来工作一定很清闲?”
话音刚落,顾清欢眼角余光瞥见,一张椅子下,一只毛色雪白、体态优雅的波斯猫正懒洋洋地舔着爪子,眼神里透着和它主人如出一辙的傲慢。
是活的动物!
顾清欢心中一动,目光与那只猫对上了一瞬。
一股烦躁、嫌弃的情绪,夹杂着一个模糊的画面,瞬间涌入她的脑海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的男人,正对着一个穿着碎花裙子的年轻姑娘大献殷勤,背景正是邮递所的柜台。
原来如此。
张主任被噎得脸色一僵,随即更加不善:“嘴巴还挺厉害!我可得提醒你一句,现在政策紧,别学那些投机倒把的!我听说,有村妇往山里乱钻,挖国家的山林卖钱!要是被我们抓住了,那可是要拉去游街批斗的!”
她说完,意有所指地死死盯住顾清欢脚边的背篓,那眼神,仿佛已经看穿了里面藏着天大的罪证。
“投机倒把?”赵秀兰吓得脸无人色,一把抓住了顾清欢的胳膊。
顾清欢却笑了,她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传遍了半个供销社。
“张主任,您这话可真是吓死我了。”
她弯下腰,将另一颗糖塞进儿子陆思远嘴里,才抬起头,直视着张主任,目光灼灼。
“我们家男人是军人,在前线保家卫国。我一个女人,带着婆婆和两个孩子,响应号召,上山挖点野菜蘑菇,来供销社换几毛钱,就想给孩子扯块布做身新衣裳,吃口糖甜甜嘴。这怎么就成了您嘴里的‘投机倒把’?成了‘挖国家山林’?”
她环视一圈周围看热闹的人,声音陡然拔高:
“难道在您张主任眼里,我们军属就该穷死饿死?想靠自己双手让孩子过得好一点,都算是犯法吗?那我们男人在前线流血牺牲,又是为了什么?”
这番话掷地有声,瞬间点燃了周围群众的情绪。
“就是啊!人家军属不容易!”
“张主任也太欺负人了,人家男人不在家,就这么戳人心窝子!”
“管天管地,还管人家上山挖野菜?什么道理!”
议论声像潮水一样涌向张主任,她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指着顾清欢,气急败坏:“你……你胡说八道!你少在这儿胡搅蛮缠!”
顾清欢根本不理她,拉着还处在震惊中的赵秀兰,转身就往布料柜台走去。
在与张主任擦肩而过的一刹那,顾清欢脚步微顿,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飘飘地送过去一句话。
“张主任,有空在这儿耍威风,不如多去邮递所转转。我听说,新来的那个女同志,特别喜欢穿碎花裙子,跟你家老李……好像走的挺近啊。”
张主任脸上的血色,在这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变得惨白如纸。她如遭雷击,猛地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顾清欢的背影,眼里的恶毒和惊恐几乎要化为实质,身体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一直到扯完布,坐上牛车离开镇子,赵秀兰那颗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下。
她凑到顾清欢耳边,声音里全是后怕和一种难以置信的敬畏:“清欢……你……你刚才怎么敢……你怎么知道她家……”
“诈她的。”顾清欢看着远去的镇子轮廓,眼神沉静如水,“不过她倒是提醒我了,这镇子太小,人多眼杂,还有她这种地头蛇盯着,东西在这儿出不了手。”
“那……那可咋办?”赵秀兰急了,“总不能真把那人参烂在家里吧?”
顾清欢摸了摸背篓里那个用破布层层包裹的、坚硬的轮廓,眼中闪过一抹决断的光芒。
她缓缓开口,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娘,咱们去县城。”
第23章 你当我是蝉?不知黄雀在后!
牛车“咯吱咯吱”地晃回村里,天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