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欢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她。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视线在不远处的树梢上停顿了一瞬,又掠过草坪边长椅下那只揣着爪子打盹的橘猫。

几乎是同时。

一只负责警戒的侦察雀从高空盘旋而下,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那棵大树的枝丫上,对着几只叽叽喳喳的麻雀发出了几声短促而清脆的鸣叫。

“啾啾?”(刚才发生了什么?)

“叽叽!叽叽喳喳!”(那个胖墩!坏得很!从后面推那个漂亮的小娃娃!)

“叽喳!”(对!我还看到他衣服上一个亮晶晶的东西,‘啪’一下弹飞了,掉在那片草里了!)

长椅下,那只肥硕的大橘猫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似乎是被这边的争吵扰了清梦。它舔了舔爪子,脑海里一副清晰的画面被同步了过来

一个圆滚滚的小男孩,脸上带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恶意,绕到粉裙子小女孩的身后,踮起脚,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推出双手。

在小女孩飞出去的那一刻,他胸口一颗蓝色的,画着小汽车的塑料纽扣,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被一根伸出来的枯树枝刮到,“崩”的一声,弹射出去,落点正是小女孩膝盖擦破的那片碎石地旁边。

一秒钟。

人证、物证、以及铁一般的“兽证”,全部到位。

顾清欢收回目光,心中已经有了完整的证据链。

她无视身后如同疯狗乱吠的钱老太,转身,蹲了下来,视线与那些被吓得躲在大人身后、探头探脑的小朋友们齐平。

她脸上的冷意尽数褪去,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像羽毛拂过心尖。

“小朋友们,别害怕。”她朝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告诉阿姨,刚才你们玩游戏的时候,是谁先动手的?”

那小女孩被她温柔的眼睛看着,下意识地就放松了警惕,小声说:“是……是王小胖……他跑得好快,一下就推了甜甜。”

“对!”旁边一个小男孩也鼓起勇气,“他没有抓我们,就去推甜甜!”

“甜甜都飞出去了……”

眼看就要有第三个孩子开口,钱老太的脸色瞬间变得狰狞。她像一头被激怒的母兽,猛地冲了过去,用自己肥胖的身体挡在那个胆子最小、正要说话的小男孩面前,一双三角眼死死地瞪着他。

“你敢胡说!看我回家不告诉你妈,让她拿针缝烂你的嘴!”

那小男孩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哇”的一声就被吓哭了。

这一举动,彻底点燃了在场所有军嫂的怒火。

“钱大妈!你这是干什么!有话说话,你吓唬孩子算怎么回事!”

“就是啊!自己孙子做错事,还不让别人说了?太霸道了!”

“当着我们这么多人的面都敢这样,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欺负人呢!”

钱老太被众人指责,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嚣张,叉着腰骂道:“我霸道?我这是替你们教育孩子!小小年纪就学会撒谎了,长大了还了得?肯定是这个狐狸精!她用糖收买了你们!跟她妈一样,一肚子坏水!”

“钱大妈!”李老师也觉得这话太难听了,硬着头皮去拉她,“孩子们不会说谎的……”

“你给我滚开!”钱老太一把将李老师推得一个趔趄,“没用的东西!我孙子要是受了半点委屈,我让你在幼儿园干不下去!”

场面彻底失控。

就在这片混乱的顶点,一道沉稳中带着威严的女声响了起来。

“这是在闹什么?大老远就听到你们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

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人群自动分开,一个穿着得体、气质端庄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正是部队政委的爱人,陈嫂。

陈嫂在家属院里是出了名的公正无私,威望极高。

钱老太一看来人,脸上的撒泼蛮横瞬间一收,换上了一副委屈至极的表情,几步凑了上去,拉住陈嫂的胳膊就开始哭诉:“哎哟,陈嫂,你可来了!你可得为我们家小胖做主啊!我们家小胖被人欺负了,推倒在地上,现在屁股还疼呢!这个新来的,就是陆营长那个媳妇,不仅不道歉,还教唆其他孩子一起诬陷我们家小胖!你说说,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她颠倒黑白,演得声泪俱下。

陈嫂眉头微皱,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一身狼狈、膝盖还在渗血的陆思甜身上,又看了看旁边那个虽然害怕却依旧挺直腰板护着妹妹的陆思远,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她没有立刻表态,只是淡淡地对钱老太说:“你先放开,有话慢慢说。”

就在钱老太缠着陈嫂告状的这个空档,顾清欢动了。

她不再与任何人争辩,在所有人或同情、或好奇、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她转过身,迈开脚步,径直走向女儿摔倒的那片碎石地。

她的脚步不疾不徐,高跟鞋踩在草地上,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钱老太和王小胖的心上。

钱老太的哭诉声弱了下去,她有些不安地看着顾清欢的背影。

而一直躲在她身后假哭的王小胖,此时也停住了干嚎,一双小眼睛死死地盯着顾清欢的动作,脸上血色褪尽,嘴唇开始发白,小胖手下意识地摸向自己胸口,那里空了一块。

顾清欢在那片沾着女儿血迹的碎石旁,缓缓蹲下。

她的手指,白皙而修长,像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轻轻拨开一丛有些枯黄的草叶。

阳光下,一枚小小的,蓝色的圆形物体,正静静地躺在泥土里,反射着刺眼的光。

那上面,还有一个卡通小汽车的图案。

顾清欢伸出两根手指,将那枚纽扣,稳稳地,捏了起来。

全场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