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氏已吃了有六七分饱,食盒中还都是她往日里喜欢的菜色,可见席向晚并不是毫无准备而来的。即便只是虚情假意和别有目的,可席向晚毕竟是在她死前唯一一个愿意来看望她的人。
曾经威风八面的包氏不由得心生感慨,她慢慢将筷子放到一旁,道,“你想问什么?我若能说,便说给你听。不过该说的,我早就都认罪了。”
“放心,这不会伤害到你的子女们。”席向晚平和道,“反倒我有些怀疑,我和你想要对付的,是同一个人。”
翠羽上前两步,将用帕子包裹着的半截断簪给包氏看了。
昏暗得像是傍晚的牢房中,包氏往翠羽手中看了两眼才勉强辨认清楚那是什么。她的神色动了动,“这是唐新月的东西,我交给秦妈妈保管的。”
“我猜也是。”席向晚笑了起来,“否则,秦妈妈怎么会到死前才堪堪将这东西交给别人托管呢?”
包氏的眉梢微微垂了下去,想到那位替自己顶罪的忠仆,似乎有些悲伤,“唐新月从进席府开始,就一直将这东西带在身边了,我也是听相公说的。”
“唐新月那般小心的人,这东西如何流落到你手中的?”席向晚扬眉。
“这大约是见不得人的东西。”包氏平淡地说,“我得来也是凑了巧。一次唐新月正在把玩此物时,父亲突然来了,险些发现这东西的存在,那还是我第一次见她面露慌张之色。第二日,她便着人将这东西装在盒子里埋到了土里,那之后没有再挖出来过。”
她顿了顿,探出手去将断簪取了过来,脸上仍然没有表情。
“你是没见到她看这簪子的神情,又爱又恨,就算父亲是个蠢的,也该知道那眼神是不对劲的只有女子看着负心人时,才会有那种模样。你说,我能忍得住,不悄悄地将它从土里挖出来藏好吗?”
“你觉得这是唐新月旧情人送给她的?”席向晚道。
这倒是也说得通,断簪本就是断情之意,与割袍断义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可席向晚听席老夫人说过,唐新月入府时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难道在那之前就和人私定过终身?
“是不是旧情人我不知道。”包氏将断簪随手一放,提起了酒壶来,一哂,“但她在床上有多风流,多会勾男人,你不是也早该知情了吗?”
席向晚静默地垂眼看着包氏将酒杯置之不顾,提起酒壶对着嘴就是两口清酒灌进了喉咙里,像是在泄愤。
包氏喝了几口酒,脸上才浮现出一丝快意来,“你说,什么女人,能爬到自己儿子的床上去?”
饶是翠羽见多识广,听到这里时也不由得面露愕然:席明德的妾室,居然和自己的亲生儿子乱了纲常?
翠羽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席向晚,却见她一脸平静,想来是早就知道此事,却按而不发罢了,不由得心底唏嘘起来:这唐新月还真有些手段,难怪能当这么多年的宠妾。
第167章
“这酒真不错。”包氏突而又喃喃地说, “我要是早些年也过得这么痛快就好了。”
“你走的路是你选的, 从来也没有谁逼你过。”席向晚道。
听见席向晚的话, 包氏不但没恼怒,反而愣了愣就苦笑起来,“你说得是。我为子女争了一辈子, 到头来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来最后看我一眼的, 也只有你这个和我互相恨不能生啖其肉的仇人。这竟就是我的一辈子了……”
她说着, 仰头干脆将壶中酒一口气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才粗鲁地用袖子抹了抹嘴,接着说道,“这簪子做什么用的我不知道, 但唐新月每次看它的时候, 都是坐在她院子里那个池子旁的,你不如去她当时住的院子里看看,或许能找到什么契机。”
翠羽矮身将断簪捡了起来, 狐疑地看了一眼包氏才退回席向晚身旁。
“还有别的么?”席向晚问。
“唐新月的事我没有别的说了。”包氏痛快道,“但我的儿子女儿……”
“儿孙自有儿孙福。”席向晚打断了她,淡淡道, “你将自己的孩子教导得如何,难道自己心里头没有数吗?”
包氏沉默半晌,又道,“但若是唐新月死了”
席向晚笑了,“你难道觉得, 三叔父是个会教导孩子的?”
不论席向晚对不对三房落井下石,他们总归是要自取灭亡的。
包氏终于不再说话了。她在原地又坐了半晌,沉默着将食盒往外一推,撑着身体慢吞吞地坐起来,而后回到了牢房深处,抱着双腿坐下不再声响移动了。
翠羽上前手脚利落地将食盒收拾好提了起来,最后又看了包氏一眼,只觉得她已经整个都被那黑暗都吞噬了。
她心有戚戚焉地跟在席向晚身后出大牢,小声道,“她要是早些醒悟过来,也不至于犯下这么多大错。”
席向晚头也不回地道,“不撞南墙,哪会知道痛呢?”
更何况,还在席府里的时候,包氏背后站着唐新月,那时候的她,也不是能想停手就能停手的。
包氏若真错,也就是错在一嫁给席存学之后就选择了听唐新月的话,和她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
当包氏在唐新月的注视下做了第一件错事之后,她就已经回不了头了。
翠羽想了想,极为赞同地点点头,“姑娘,那她刚才说的事情,难道是真的?”
“是真的,只是我一直没找到证据,也没有最适合的时机将其公诸于众。”席向晚淡淡道,“这样的丑闻,终归是要牵扯到席府头上来的,当时不适合。”
曾经的席府是席明德当家做主,府中出了事情,大房一脉都会受到影响。
而现在席存学已经是分家搬出席府的人,便是这桩令人鄙夷的丑闻真的走漏出去,对武晋侯府的影响也能控制得住。
“真想知道这簪子到底是拿来做什么的……”翠羽摸了摸袖中的簪子,纳闷道,“难道是和水有什么关系?”
席向晚倒是听过几种复杂的工艺,是用来传递记录信息的。等回到席府之后,她让府中管家拿了钱去处理金莲的后事,而后便直接去了唐新月当时住的院子。
因为王氏和席老夫人都对唐新月极不喜欢,这院子在唐新月搬出去之后也跟着不再安排人住进去,屋子的门都几个月没有打开了。
席明德偏爱唐新月,给她的院子也又大又敞亮,只顾及着妻妾之间的规矩位置偏了一些,院子里的池子还是不小的,引的还是从外头地下进来的活水。
席向晚绕着池子慢慢走了一圈,见到靠近屋子一处的地面有些异样,矮身看了两眼,发觉那是个四方椅子的腿印儿。
翠羽也发现了地上并不明显的压痕,“姑娘,那唐新月大约就是在此处对月伤怀的吧?”
席向晚立在压痕前方,拿着断簪看了一会儿,突然道,“翠羽,你可知道用簪子也是能传信的?”
翠羽立刻点点头,“我听碧兰说,大人几次都是用簪子给姑娘送信的,上头刻着小字,听起来跟定情信物似的……”
席向晚失笑,“我说的不是我和宁端。”她摩挲着手中光润的玉簪簪身,道,“这样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簪子,其实并不是浑然一体,而是另有精巧心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