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次日夜里?,那丫头按耐不住,抹黑下了床,端着油灯走到张雁姐床前,悄悄地掀开她脸上的巾子,顿时吓得尖叫一声,油灯滚落了下去。

那厢周奶妈听到声响,让人点了蜡烛,又使大丫头过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不消片刻,大丫头提着张雁姐的耳朵,把人拽来?了元娘床前,显然是?从床上把人拉起来?的,那张雁姐脚上只穿了一双白色的布袜,领口散着,隐约露出红色的肚兜来?。

元娘打量了她两眼,只见她生就?长脸,相?貌占了三分的清秀,实在寻常,从大丫头口中得知此人是?她院里?丫头秀珠的姐姐,不由得定了定神,问她:“我的陪房丫头是?你妹妹,你何故顶了她来??”

张雁姐扑腾一声,与元娘跪下,把平日里?她娘,她妹妹是?如何待她的,她又如何生了怨心,如何去药婆那买药,做局算计人的,都与元娘一一道来?。

元娘听罢,板着脸子训她:“你娘待你不公,你妹妹常?*? 讥讽你,但你也不能这般算计她,你这样算计她,可曾把我放在眼中?”

元娘拿眼儿瞅她,暗道:没想到这个唤雁姐的,瞧着甚老实,却不想有?一副会算计人的心肠,连自个妹子都狠得下心算计,可见是?个不一般的。

张雁姐听罢,与元娘磕起头来?,直磕的脑门上都是?血,元娘教人拦她,她才停下,“大姑娘,求你别赶我回去,我知我愚笨,却妄想成为?管事娘子,我娘,我妹妹都笑?话?我心高?,我是?做大梦,可我不想一辈子就?那样过。

一辈子在下面,当个粗使丫头,到了年纪,给家?中的哥儿作?媳妇,生下个姐儿,还如我一般,教人踩在脚下,任人欺辱,穿着粗布衣裳,用?着从货郎那两文钱买来?的最下等的牙粉……”

“这是?你的命,你生来?就?是?这种命。”周奶妈劝她认命,等到了汴梁就?送她回吴家?,吴家?从不缺心比天高?的丫头,她要是?个有?本事的,就?不会一直在大灶房当粗使丫头了。

张雁姐道:“妈妈,我反正已经是?贱命一条了,我凭什麽还要认命,别人能争,我也能争,我是?什麽也不会,既没有?做饭的手艺,也不会干伺候人的精细活。

但只要大姑娘留下我,我能为?大姑娘做旁人不敢,不能做之事,以报大姑娘的再?造之恩情。”

元娘闻言,沉吟片刻,舱内的烛火恍惚,她使大丫头点盏灯笼来?,问床前的张雁姐:“你这样的人,我如何敢留……若是?,到了汴梁,我把你送回沂州家?中,你要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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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要是?不要我,我也活不成了,还请姑娘把妹妹秀珠的绸子衣裳赏给我,我也算是?没白活一场,我做成鬼,都会念着姑娘的好。”

“你是?我娘陪房的女儿,既如此,衣裳赏你。”元娘说罢,见她没有?哭泣求饶,便动了六分的心思。

要是?张雁姐方才求饶,反而会教元娘失望。

张雁姐静静地跪在那里?,额头上的血弄脏了木板,嘴上还谢着元娘,她早就?想好了,如不能富贵,她宁愿一死。

“你方才说得话?,有?几分真心?我若是?留下你,日后教你做什麽,你都会做?”

“只要是?姑娘吩咐的,哪怕教我害人性命,我也会去做。”雁姐的话?逗笑?了床上披着绿色杭绸小袄的元娘:“你把我当成了什麽人,我怎会教你去害人性命。”

“你既听我的,那我教你脱去衣裳,去下人舱中待上两个时辰,你愿不愿意?”

元娘此话?一出,连她的奶妈都惊了,张雁姐也惊,但犹豫一会,还是?脱掉了身?上的单衣,只着肚兜和粉色的小裤。

正月里?,严寒逼人,张雁姐冻的用?手环住了身?子,一步步往舱外走,周奶妈欲言又止,人难道为?了富贵,连廉耻都能扔吗?

“去唤她回来?吧,把她的衣裳给她,让她明儿再?来?见我。”元娘嫌弃地撇了一眼床下的单衣。

周奶妈连忙去外面喊住了张雁姐,然后折回来?,捡起地上的衣裳与她送去,等她回到元娘这,见她还未睡,忍不住问道:“姐儿何故这样轻贱她,等咱到了汴梁,打发?她回去就?是?。”

“妈妈,她这样的人,难不成还要我敬重她吗?一个丫头罢了,还是?一个为?了富贵,什麽都肯做的丫头……给她安排个打杂的活。”

周奶妈看她有?留下那张雁姐的意思,有?心劝她,但又咽了回去。

元娘待屋里?的大丫头们向来?不错,打汴梁回到吴家?,甭管是?荣姐金哥院里?的丫头,还是?她自个院里?的婆子,她待她们,都甚是?和善。

和善到教人都快忘记,她是?官宦人家?的大姐了。

元娘的陪房下人中,良善者有?之,懦弱胆怯者有?之,还真没有?张雁姐这种。

第二日,张雁姐来?到元娘这儿,元娘赏了她一身?绸子衣裳,又给她起了个新名儿,唤香月,因做这身?绸子衣裳的料子,有?个花名,叫“香月绸”。

打这后,张雁姐占了妹妹秀珠的箱笼衣裳,留在了元娘身?边,不再?是?张雁姐,而是?张香月。

吴家?,张妈妈从先头的管事,变成了胡娘子手底下的粗使婆子,冯氏要是?不这样罚她,日后家?里?没了规矩,谁都能妄为?。

秀珠醒来?后,日日啼哭,身?子越发?不好了,张妈妈没法儿,得空就?与她煎药吃,甚至拿出这几年自个攒下的棺材本,去药铺里?买了两根参须。

王氏也时常来?家?中探望她,更是?拿出两贯钱,交与张妈妈,教她给秀珠买些鸡鸭鱼肉补身?子,张妈妈拉着她的手,感动的泪儿直淌。

这日,王氏又来?家?中看望秀珠,秀珠这些日子,眼泪流干了,躺在炕上,面容憔悴,带着一股子病气。

她那日急火攻心,又着了寒气,原本好好一女孩,竟落得个半死不活的样。

“她明知我不能沾蔷薇花粉,还故意洒在我的衣裳里?……又哄我用?巾子遮住脸,她这都是?算好的,我真傻。”

秀珠好似痴了一般,坐在炕上,身?后垫着一只旧枕,半边身?子盖着两床褥子,上面那条褥子还是?用?麻布做的表儿。

“秀珠,那前程咱只当不要了,你看开些,她那样的人,迟早会遭报应的,你就?等着瞧吧,大姑娘能留下她才怪,说不准到了汴梁,就?把她卖给人牙子了。”

王氏又道:“上面还有?两位姐儿,再?不济,还有?大房的二姑娘,无论跟着谁,都不愁没前程。”

“嫂嫂,自从我病倒后,你常来?看我,与我说话?解闷,又这样宽慰我的心,亏你不与我计较。”

秀珠之前与嫂嫂王氏结下过绊子,到了今日,方知她这位嫂嫂是?个再?好心不过的人。

“好妹妹,你遭了这样的事,我要是?还与你计较,那还是?个人吗,你听我的话?,好生养病,还能再?得前程。”

王氏给她掖了掖褥子,用?手绢沾了沾眼角的泪。

“我哪里?还能有?什麽前程,二房两位姐儿屋里?院里?都不缺丫头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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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姑娘那里?倒是?缺,可我是?二房的人,娘子不会把我给二姑娘的,即使给,也轮不到我秀珠,那窦家?是?个好去处,谁不知这里?面的好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留在家?里?也好,咱家?还是?知州呐,等你好了,我教旺儿他哥哥与你寻个差事。”

秀珠听了她的话?,心中万般不是?滋味,不肯依她,原先她生了死意,可在嫂嫂王氏的好心肠下,渐渐地打消了念头,有?心养好身?子,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