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1 / 1)

听出他话中另一层含义,徐成贺脸色一僵,“对不起。”

他语气沉重,含着满满的真挚和恳切,但吴遥听了却只觉得不舒服,只因为对方的每次道歉,都是为了另一个人的错误。即便他现在不是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吴遥仍旧觉得厌恶。他嘴角扯了一下,“这么多年了,原来还是没什么改变。”他不等对方说话,掀起眼皮看着他,“是不是还有别的补救措施?要给我钱?还是要给我别的?然后换我一个对他的不追究?”他身体依然疲惫,强撑的精神气在这时候突然又泄了个干净,整个人只想陷入昏睡中。他喃喃道:“我忘了你们两家的本事,也许他早已摘得干干净净,我追究也没有什么用。”

徐成贺道:“我不是为别人道歉。”他盯着吴遥,看的很深,“我是为我自己向你道歉。”

吴遥拉高了一点被子,阻挡住视线,“别来恶心我了。”他说完再也支撑不住,眼皮重的像有千斤一样阖了下来。

他睡得昏沉,并不知晓徐成贺在他病床前几乎站了一夜,一直盯着他的脸,看着那副原本姣好的面容上贯穿的疤痕。疤痕太久了,受伤的时候明显没有被好好治疗过,所以呈现不规则的形状,像是一条蜈蚣盘旋在上面。而他瘦削的下巴,露在被子外面纤细的腕骨都在说明他这些年过得有多糟糕,糟糕到徐成贺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心脏疼痛的地步。

而他不能再像傻子一样躲避,他需要正视这一切。

心脏再痛,也绝比不上吴遥真正遭受过的痛苦的万分之一。

睡了一夜之后,吴遥终于能缓慢下床了。

医院给他安排的是单人病房,里面自带卫生间,早中午三餐也有人按时送餐来。如同女护士说的一样,他现在不能进食太多,所以餐点的分量比较少,但是花样却很多。

在尾星上称得上是精美的瓷器盛着他的早餐,有熬的糯糯的散发着米香味的粥,有煎的很漂亮的鸡蛋,有牛奶,还有别的配菜。吴遥没拒绝进食,吃过早餐,做了一系列他之前没做的检查,中途在走廊上能碰到别的医护人员和病患,大多神情跟他相似,毕竟信息素紊乱是很折磨人的一种病症,在痛苦之下,没有人能露出什么笑脸。

像是重新回到了文明的世界,看到的颜色不再是灰暗的,脚下踏的也是锃亮的地板,吴遥很是不习惯。单独上厕所的时候,差点连抽水键都忘了按。

水流旋转收缩带走污秽,再缓慢涌出,变成清澈的水。吴遥手上还扎着针,不太方便,所以只洗了单手,再拧开了门把。

门外站着徐成贺,表情中居然透着几分焦急,看到他出现还显见的松了口气。顿了一下后,男人将挂在墙面钩子上的吊瓶拿了下来,几乎是以护送的姿态送吴遥回到床上,再走出了两米之外的距离。

气氛沉默僵硬,好一会儿后徐成贺才打破平静,“现在感觉怎么样?”

“很坏。”

徐成贺又紧张了,想靠近他又忍住了,“哪里不舒服吗?”

吴遥道:“看到你,不舒服。”

徐成贺面色僵了一下,眼神居然变得晦暗,半晌之后又是一句道歉:“对不起。”他看着吴遥,很快道:“我知道说‘对不起’是最没用的道歉方式。”他抿了抿嘴唇,“我也知道你现在并不想看到我,但是在你康复之前,我还是会守在这里。对你道歉,不是因为任何人,而是因为你所遭受的痛苦几乎都是由我引起的,所以我需要向你道歉。”

他看着吴遥,“七年前的事情,我也查证清楚了。”

即便已经到了心灰意冷的地步,听到他这句话,吴遥仍旧有一瞬间的窒息。“查证清楚我是个杀人犯了吗?”

听到那三个字,徐成贺瞳孔一缩,脸上闪现过痛楚,又极快否认道:“你不是杀人犯,盛超当时并没有死。”

听到这个回答,吴遥脑子里涌现很短暂的空白,身躯也微微颤抖了片刻。他当年最受打击的事,不是自己的感情终结,也不是腺体残缺,而是那柄插向另一个人心脏的匕首,以及爆涌开来的鲜血。即使那能算得上是正当自卫,但依旧是沾了人命,那几乎是将他整个人击垮的事实。

而现在,徐成贺告诉他,他没有杀人,盛超当时并没有死。

吴遥下意识摇头,“不可能。”

不可能。

当军人的养父教过他格斗和近身术,当研究员的养父则教过他人体脏器的分布。他真正不能释然的点,是他当时真的想要那个男人的性命。

明明有能力只伤到对方使对方散失行动力而不致命,可他那一刀,在电光火石之间,却是故意对准对方的心脏插上去的。

徐成贺连忙道:“他确实没有死,他的心脏比普通人长偏了半寸,所以当时你那一刀并没有要了他的性命。”他闭了闭眼,眼底是隐忍的恨意,“封闭训练结束,我从学校出来时,他已经接近痊愈,正在酒吧里跟人跳舞。”

吴遥缓慢回神,七年来笼罩在身体里的阴影稍稍消散了些,他喃喃道:“命还挺大。”他很快又抓住了一点重点,“你说的是当时?”

徐成贺道:“嗯,半个月后,他酗酒过多失足掉下河道,第二天早上才被晨跑的人发现,法医判定死于溺水。”

想不到会在七年后听到这样荒诞的结果,吴遥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怎么样。他想到了另一个共犯者,想到唐宁,心里又觉得恶心,又觉得厌烦。

盛超死了,唐宁还能怎么样?

兴许根本就没有人知道他是共犯,也没有人会再追查下去。而且唐宁明显没有受到任何惩罚,毕竟一年前的报纸上还在写他即将跟徐成贺订婚的事。

事情到了这里就该终结,眼前这个人大概也是在提醒他别再纠缠不放,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道歉。

可他呢?他就活该受那些痛苦那些折磨吗?

就该眼睁睁看着对方逍遥自在,继续过那种高高在上的日子吗?

吴遥看着徐成贺,一字一字地问道:“你是想让我就这样算了吗?你知不知道,当初害我的人不止有盛超,还有你的未婚妻唐宁?”他嘴角扯出冷笑,“你一再守在这里,是想等我开条件吗?然后你再来做出补偿?”

他表情冷硬疏离,比七年前争吵时更甚。那时候的徐成贺觉得难堪,闷痛,甚至因此放开了那只手腕。而现在徐成贺却隐秘的反而觉得痛快。

心脏的疼痛以前是密密麻麻的针扎一样,现在则像被一刀一刀在剐。

但是是他该受的。

他这些年最惧怕的事,不是再承受吴遥这些言语攻击,不是面对他的冷漠,而是害怕再也不能受这一切。

但上天是慈悲的,依然把鲜活的吴遥还到了他的面前。

所以哪怕吴遥真正拿刀割他的皮肉,他依然只会觉得庆幸和感激。

“我知道。”徐成贺又接着否认道:“他不是我的未婚妻,我们没有订婚。”

吴遥怔了怔,很快骂他:“骗子!”

徐成贺道:“没有骗你,我看到消息后,找了报社方,第二期他们出了道歉的版面,并且支付了赔偿金,赔偿金我全部用来捐助福利院儿童了。我可以拿出证据给你看,我留了那份他们为撰写虚假新闻而登报道歉的报纸。”

他看吴遥不语,继续道:“我不是为任何人守在这里,我是为了我自己。你所遭受的伤害,我会全部给你一个交代。”

吴遥想笑,语气里嘲讽满满,“怎么给我交代?”

“让唐宁也遭受一遍我受过的痛苦吗?”

他自己都给不了自己这样的期望,盛超已死,光是当年那件事,即便起诉,唐宁也受不到什么惩罚。他有家人护着,唐家那么有钱,光用钱就能给他铺一条无罪的路,徐家也是他半个家,把他当儿子一样看待,自然会护着他,他又怎么可能落到那步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