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1 / 1)

对手又多了两个,罗望男心中又燃起了熊熊的愤怒之火。她压抑住内心的激动,努力镇定地说道:“财产怎么分,你我说了都不算。遗嘱上怎么写,就是怎么分。”

“遗嘱是在什么情况下写的?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把老爷子关在那个偏僻的地方,也不让他去医院,就是活活把他熬死的!你以为就你懂法?这种遗嘱,能合法?”黑衣女人反唇相讥。

听到黑衣女人的话引来了在场人士的纷纷议论。罗望男的计划被黑衣女人在这个特殊的场合所揭露,她心里有那么一点愧疚,但更多的是气急败坏。她顾不得妹妹罗莱男在一旁的劝阻,冲那两个女人和她们的女儿喊道:“怎么着?几个情妇带着私生女上我这闹来了是吧?要我说,一分钱也不给!”

“私生女?你说谁的小孩是私生女呢?”看上去温和一些的瘦女人一下子激动起来。罗望男的话戳中了她的心,她也激动起来,拿起旁边的一盆带土的菊花就朝罗望男扔去。

那花盆在罗望男脚下碎裂,吓得罗望男愣在原地,而旁边的罗莱男早已抬起一只板凳扔向瘦女人。板凳没有砸中瘦女人,却砸中了旁边女儿的脚。那女孩看上去比金可芙还要小好几岁,被砸中了脚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

黑衣女人和瘦女人结伴而来,显然已经自认为是一个联盟。眼看盟友的女儿被砸,黑衣女人索性跳上去,把罗莱男扑倒在地,一边胡乱撕扯罗莱男的头发,一边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瘦女人也跑过来,和黑衣女一起扭打罗莱男。罗望男把外套一脱,也加入了这场战斗。她抓住瘦女人的胳膊,一边掐着,一边对旁边的助理喊道:“给我摇人过来!情妇打人了!”

追悼会瞬间乱成一团。花盆、果盘碎了一地,几个女人在会场正中心扭打在一起。来参加追悼会的宾客有些生怕被这杀伤力极强的几个女人波及,早早地离开了现场。还有一些饶有兴致的拿出手机拍摄,想把这狗血搞笑的一幕记录下来当作微信群里分享的笑料。随母亲而来的那两个女孩站在一边,大声哭喊道:“妈妈,不要打了!”

罗正梁的遗像就摆在旁边。照片里的罗正梁看着眼前这场闹剧,看着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风流史变成几个女人之间的仇恨和争斗。突然,不只是哪一位又扔过来一只花盆。那花盆不偏不倚,正好砸中了罗正梁的遗像。

相框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罗正梁的照片也四分五裂。然而众人正在激战中,没有人顾及那掉落一地的玻璃碎屑和照片。

金可芙恍惚地望着这一场难以置信的追悼会。父亲死了,她感到自己与母亲之间唯一一个共同亲人也不复存在。在那几个女人进来的时候,金可芙曾天真地幻想,母亲会不会也选择这样一个日期出现?金可芙在心里告诉自己,哪怕她也是为了争夺遗产而来,自己也绝不对她有任何恶语。她只想和母亲见一面,告诉她自己过得虽然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太差。她想告诉母亲顺利长大成人,依然保持着美丽,仅此而已。

宾客都走得差不多了,母亲还是没有出现,而会场里几个女人之间的战斗却愈演愈烈。金可芙看了一眼,发现一向文静内敛的玲姐竟也加入了战斗。金可芙叹了口气,独自走出会场。沿着长长的走廊,她正要下楼梯,突然在楼梯拐角处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罗盼男。

“姐姐!”罗盼男依然用过去的称呼叫她。

“盼男,你不是已经走了吗?”金可芙感到惊讶。

罗盼男已经被母亲接走,听玲姐说,她们打算去另一个城市生活。

罗盼男走过来,回答道:“过几天就走了。但是我舍不得你,想回来看看你。爸爸留下的东西,我和妈妈都不准备要了。我以后就和妈妈一起生活。我改了新名字,以后就不叫罗盼男了。”

“你恨她吗?”金可芙问道。

罗盼男摇摇头:“我以为我会恨,但她来接我走,我心里只有高兴。姐姐,我希望你也能离开这里。不要一辈子做罗正梁的女儿,不要带着这个标签过一生。我们以后,最好都把这段回忆忘记,只有彻底切断和罗家的联系,我们才能坦坦荡荡地生活。这个家本来就是一个错,我们不要活在错误里。以后万一我们在路上相遇,不用打招呼,互相笑一笑,我知道你过得很好就行了。”

罗盼男说完,给了金可芙最后一个拥抱。她们从十二年前相识,做了十二年的姐妹。在同一屋檐下对着同一个父亲战战兢兢,又彼此依偎鼓励。

“我会很想你的。”金可芙紧紧拥抱了罗盼男。

罗盼男蹦蹦跳跳地走了,楼下有个女人在等待着她。女人牵着罗盼男的手,一前一后地上了出租车。

金可芙的眼角流下泪来。

她真心地为这个妹妹感到高兴,妹妹比自己提前一步,率先拥有了真正的家。

千里归途

“这户人家就剩她在这里,其他几个兄弟早就搬到山下的镇子上去住了。”领路的大爷收了金可芙给的五十块钱,兴致勃勃地走在前面带路。

金可芙与谢则宁在这位村民大爷的指引下来到一座几乎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土胚房。一个和金艳丽长得有些相似的女人正坐在门前的石凳上吃饭。

女人穿着宽大的运动服,并不合身,一看就是别人淘汰下来的衣物。她的碗里好像是红薯稀饭,上面盖着几片酱萝卜。领路而来的村民指了指金可芙和谢则宁,对女人说道:“香丽,你家来客人了。”

金香丽放下碗筷,有些惊恐地站了起来。她往后退了一步,金可芙一眼就看出了她一瘸一拐的右腿。显然,金香丽家几乎是不会来客人的。在这个偏僻的村子里,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只剩下一些老人和小孩。年轻人挣了钱,又在山下的镇子上置办家业,把家人都接下山。久而久之,这山村里的人就更少了。

“你好,我是金可芙。我的妈妈叫做金艳丽,你认识她吗?”金可芙努力地露出一个笑容。

金香丽上下打量了金可芙一阵,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知道你是她女儿。我看得出来。”

“这怎么看出来的?”金可芙问道。在金可芙的记忆里,她和母亲金艳丽长得并不像。就连和母亲一起打牌的那几个阿姨都说过,她的长相要比母亲美丽许多,单看外表是绝对不会相信她们是一对母女的。

金香丽没有回答金可芙的问题。她把饭碗放到一边,对金可芙说道:“我是艳丽的姐姐,你该管我叫大姨。”

金香丽与金艳丽的血缘关系以及“大姨”这个称呼,让金艳丽顿时感到一种莫名的亲近。她迫不及待地上前一步,抓住了金香丽的手问道:“大姨,我妈妈最近有没有回来过?”

“没有。她最近一次回来,都快过去二十五年了。她不是一直在国外吗?”金香丽一边问,一边把屋子里的窗帘拉开,整个房间亮了许多。屋内摆设简单而朴素,金可芙眼里唯一能找到的家用电器是一台型号老旧的电视机。金可芙往后探了探,发现那电视机的电源线并没有插上,而电视屏幕上也有一层细细的灰。显然,这台电视机并没有被大姨使用,它在这个房间里纯粹是一个摆设。

谢则宁想上厕所,但当他得知这个村子里的人还在使用旱厕的时候立马打消了上厕所的念头。他们永远也不会忘记在村子拐角处看见旱厕的那种震撼程度以及下意识的反胃感觉。在这个偏僻而落后的村子里,金可芙与谢则宁是两个格格不入的角色。尽管他们已经设想过这里有限的物质条件,然而落后的程度还是远超想象。

金可芙开始构思起了金艳丽的心路历程。母亲在这样的地方生活过,某一天偶然遇见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虽然年纪比自己大了许多,但给了她从未体验过的好生活。尽管这样的生活需要付出代价,但在少女坦率又略显笨拙的权衡之后,她双手奉上自己的青春,换取提升阶级的可能性。金可芙看着金香丽,脑子里一直浮现的是金艳丽的脸。她想,如果母亲没有跟父亲在一起,会不会过得和这位大姨一样,永远生活在这个村子里?或许母亲足够幸运,能够在专科毕业以后找到一家不错的工厂打工。然而打工的生活,如何能与里士满的美好日子相比?

“你们喝点水?我今天早上刚打的水。”金香丽对金可芙与谢则宁说道。

“刚打的水?去哪里打水?”谢则宁好奇地问道。

金香丽往门外一指,回答道:“那边的水井。我早上刚把水缸装满,这会儿烧点水,等下阿秀来了也能一起喝。”

“阿秀是谁?”金可芙问道。

金香丽不再说话,自顾自烧起水来。金可芙与谢则宁局促地坐在房间里的旧沙发上。这沙发也是有些年头了,扶手上的暗红色皮面已经破裂,露出里面一块一块的海绵来。与家里柔软舒适的沙发不同,这里的沙发异常坚硬。金可芙忍不住悄悄掀起垫子,发现那垫子下竟是一层木板,所谓的沙发不过是一个沙发壳子加几块木板。

金香丽一边点起蜂窝煤,一边说道:“我没想到你会来。我上一次见到你,你还不到一岁。你妈妈带着你来的,只住了一晚上就走了。她知道我过得困难,还瘸腿,给我留了钱。当时你外公外婆还在,大家都吓坏了。你妈妈出去上学的时候还是个小姑娘呢,一下子抱着孩子回来了,还是在我们这种地方,背地里谁不议论呢。你妈妈那天晚上和我一起睡的,她跟我说,就回来这一次,以后再也不回来了。第二天她就走了,走得真是快。我说再做顿面条给她吃,等我做好出来,她已经走了。”

“后来呢?妈妈没有再回来吗?”看着这个眉眼神似母亲的女人,金可芙的心一下子紧张起来。

金香丽叹了口气,说道:“没回来。后来倒是给我打了个电话,打到村口小卖部。小卖部老板娘喊我去接的电话。艳丽在电话那头跟我讲,说她已经出国了,生活在国外。过得很好,叫我不要挂念她。她说她不回来了,回来也是被人戳脊梁骨,还不如一直在没人认识的地方过日子。她给我汇了钱,让我去邮局取。她特意嘱咐我,别和别人说,钱只给我一个人。你不知道吧,我们兄弟姐妹五个,除了我和她,剩下的都是弟弟。弟弟们都已经结婚了,我又丑又瘸,没有人要我,就算在家也被爸妈嫌弃。她知道我的难处,给我汇了钱,让我自己藏起来。我问她,孩子的爸爸到底是谁。她不肯说,问多少遍也不肯说。我又问她,结婚了没有。她说没有。我问她怎么稀里糊涂就生孩子了,她说在家里结婚不也是稀里糊涂的,不仅稀里糊涂,还得过穷日子。生了女儿,又是穷日子,一辈子穷日子。打工挣的钱也得给弟弟们盖房子,她不想这样。”

“后来呢?还接过她的电话吗?”金艳丽问道。

“没有了。不过我知道她一定过得比我好,我也就放下这件事了,在国外别让人知道有一家穷亲戚也好。我要是她,我也走。可惜我没那么好命,我瘸腿,长得丑,也没念书,当然走不出去。她既然走出去了,不回来也是好事。回来又怎么样,在这里找的男人,能把你带出国?别做梦了。艳丽好命,真的,我羡慕她。”

金香丽用一种极其淡然的态度描述着金可芙所不知道的往事。这些简单的话语却让金可芙心里母亲的形象渐渐立体起来。以前她只觉得母亲温和没有脾气,却从不知道她前半段的人生。在她成为自己母亲之前的人生,她作为完完整整的“金艳丽”时的人生。在这段金可芙所不知情的人生里,金艳丽居然颇有一些倔强和勇气,与她记忆里的母亲形象截然不同。

金香丽烧好了开水,先给金可芙和谢则宁倒了一杯,之后又取了一个浅绿色的搪瓷杯,轻声说道:“给阿秀晾一杯,她一会儿就来了,她爱喝凉白开。今天山下镇上的小学放假,阿秀要回来吃饭。她还给我带了风湿膏药,前几天她去县城买的。”

“阿秀是谁?”金可芙又一次问道。这个金香丽口中屡次出现的阿秀引起了金可芙的好奇心。听得出来,金香丽的语气中溢满了对阿秀关心而宠爱。

“你看见阿秀就知道她是谁了。就像我看见你,就知道你是艳丽的女儿一样。”她没有抬头看金可芙,而是低头小心翼翼地给那浅绿色搪瓷杯中的水扇扇子,好让它赶紧变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