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季杉站起来，把头上的帽子戴到唐仲樱头上。

“姐姐，不要害怕。你想做成的事情，都会做到的。”唐季杉依旧用手轻轻地把唐仲樱前额的头发整理好。

唐仲樱急切地说道：“阿弟，你不要走。你知道吗，我今天去了福利院。你记得妈妈出事那天我们见的男孩子吗？他没有死，他还活着，被藏在我去做慈善的那家福利院里。爷爷奶奶一直都是知情的！还有爸爸，爸爸也对妈妈说谎了。她一直都知道妈妈的存在，也知道我们的存在。车祸不是意外，是她策划实施的！”

唐仲樱说得带出了哭腔。母亲从小教育她，不可以独自哭泣，哭是最没用的情绪。眼泪是一种杀伤力极强的武器，但使用的频率必须要少，在一个人面前使用的次数不能超过三次。唐仲樱因此几乎不掉眼泪，但现在她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忍不住在唐季杉面前落下泪来。

唐季杉用手扶住唐仲樱的肩膀，把她轻轻地揽进怀里。以往都习惯做弟弟的唐季杉，此刻像哥哥一样柔声安慰道：“姐姐，你先听我说。我不喜欢这里，因为我很早就意识到这是一个竞技场，游戏规则就是优胜劣汰。在爷爷奶奶眼里，连爸爸都是淘汰掉的失败者，我就更不必说了。而你，你是唯一一个晋级的选手，是未来的接班人。这是你靠实力获得的。如果你喜欢，你就留下来做继承人。如果你不喜欢……”

说到这里，唐季杉停顿了一下。他捧起唐仲樱的脸，缓缓说道：“如果不喜欢，姐姐就跟我一起走。”

唐仲樱愣住了。她从未想过那个从小只会害怕得在自己身后发抖的弟弟会变得如此洒脱。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她无数奢侈品，她漂亮豪华的房间，编号是她生日的私人飞机，以及完美得无懈可击的唐家接班人的名头，都是她在“适者生存”的游戏规则中得到的晋级礼物。唐季杉可以潇洒离开，不带一丝眷恋，但唐仲樱却无法亲手将自己的晋级之路就此封锁。

唐季杉笑了一下，拉过了那两只收拾好的行李箱。

“如果你有一天想走了，你就来找我。我会等你的。”

唐季杉说完，拉着两只箱子离开了房间。他的脚步声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唐仲樱感到一阵空虚。她心脏里某一个部分开始变得空空荡荡。她抬头望去，只见唐季杉的书桌上还放着那个他们当年从里士满带回来的装太妃糖的米老鼠罐子。她走过去，发现罐子里新装上了满满的太妃糖。而在那糖罐的盖子上，贴着唐季杉留下来的小纸条。纸条上是唐季杉的字迹：

“姐姐，觉得太苦的时候，就吃点糖吧。”

忒修斯之船

唐仲樱记得母亲跟自己说过关于忒修斯之船的故事。

一艘船上有一万块木板，每次更换一块，那么到了所有的木板都被替换掉的时候，船是否还是原来那艘船。

那么她自己呢？她变了吗？从穿的衣服吃的东西开始，到最后的行为方式和思维习惯，她只是觉得来到唐家以后，自己的骨骼和血肉好像一点点改变，变成了爷爷奶奶眼中正统的唐家小孩。。令唐仲樱匪夷所思的是，量变和质变的转换仿佛是一念之间。许多小时候令她匪夷所思的事情，竟也渐渐合理起来。她曾经冷眼旁观父亲的感情观，坚定地认为那不过是父亲用来享受“齐人之福”的借口而已。但现在，与廖元礼一起奉行“互不干涉”原则，居然也能相安无事。

“仲樱，有事和你说。二十分钟后来公司接你。”

廖元礼的信息依然言简意赅。而“有事跟你说”证明廖元礼的确有急事，否则在这个时间点，他应该会和另一名女孩在一起。

唐仲樱站了起来，到落地窗边眺望远处的风景。爷爷对她是慷慨的，给了她一间视野最好的办公室。而奶奶说的也的确是实话。如果没有那场车祸，坐在这个办公室里的人未必会是她。

唐仲樱想，她似乎已经走进了一个自己曾经不齿的游戏规则中。靠着长期隐忍与坚强积累下来的智慧，她也获得了一些胜利。而这些胜利，蚕食了那个来自里士满的女孩。

廖元礼来得相当准时。唐仲樱坐在副驾驶上，却感觉这个位置似乎还留着其他人的余温，椅子也被调到一个她并不习惯的高度。唐仲樱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廖元礼车上那杯喝了一半的奶茶，吸管上还残留着一些浅浅的口红印子。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把椅子调到自己舒服的角度。

“你的项目方案做得怎么样了？”廖元礼开门见山地问道。

唐仲樱最近无心工作，只好扶着额头：“最近 zhuangtaibuhao，方案都没怎么做。”

“你进度落后了。我找人打听了，你的那两个新进公司的伯伯，已经拟好方案了。上次问问你他们是什么来头，你说不知道。现在看来他们也不是小角色，你要更加小心谨慎才对。”廖元礼说道。

唐仲樱不想聊这个话题。相比于理智的追问，她现在更想要情感的慰藉。只可惜廖元礼作为男性人类的真实情感，或许都已经给了另外一个女人。

廖元礼把车停下，拿出了自己的电脑，说道：“你上次跟我提过那个项目，我帮你想了想，给你做了一个初步的方案，你要不要看一看？”

“现在吗？”

“对，这对你很重要。”

唐仲樱瞥了一眼廖元礼的电脑屏幕，密密麻麻的数据和文字，这不禁让唐仲樱肃然起敬起来。廖元礼一边谈真正的恋爱，另一边也没忘记她这个正牌的女友，在恋爱间隙还能抽时间给她做方案。

“元礼，我有时候在想，你到底对我有没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唐仲樱突然问道。

廖元礼有些惊讶。在愣了几秒之后，才回答道：“我们不是说好的吗？我们是互不干涉的原则……”

“我只是想知道，你对我有没有百分之一的喜欢。”唐仲樱没有把心思放在廖元礼的方案上，而是坚持要问这个问题。

唐仲樱的问题让一向冷静的廖元礼突然急促起来。在廖元礼看来，他与她之间是不需要问这样的问题的，因为问题的答案会让两个人原本融洽的关系变得尴尬起来。

“我觉得我们之间还是挺默契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廖元礼终于想出了一个得体的答案。

听到这话，唐仲樱又觉得有点好笑。廖元礼究竟把她当作什么呢？一个如无意外，将在一起生活多年的、优秀的合作伙伴？可是如果没有任何感情的话，怎么可能与一个人共同生活许多年呢？

她突然想起自己曾经问过母亲，父亲爱的究竟是谁，如果不爱另一个女人，是如何做到与她一起生活的。而现在，她觉得自己比母亲的境地更为尴尬。母亲作为情人，尚且能得到父亲的一些爱意，但自己作为廖元礼未来的妻子，却是一点爱都没有得到。她比秦月坚强，并非她拥有什么过人的大智慧，而是因为她是幸运的。面对一个不爱自己的廖元礼，唐仲樱幸运地也不怎么爱他。两个没有爱的人在一起，是很难互相伤害的。

两人交接完方案，廖元礼便借口有事想要离开。唐仲樱没有追问他的去向，但她看了一眼街角咖啡店里那个经常望向他们这个方向的女孩，心里也大概猜测到了几分。

唐仲樱先行离去，给了廖元礼交接的时间。她走到街角，回头看的时候，果然看见那女孩上了廖元礼的车。唐仲樱忍不住在心里想象，那女孩上车后第一句话会是什么呢？是埋怨他几个小时的冷落，还是愤愤不平地把副驾驶的座椅调整回自己的角度？当一个女人虽然不满，但也无可奈何地接受男人必须和另一个女人结婚的事实，她必将永远生活在抱怨和期待相互交织的命运里。而那位成为妻子的女人呢？她算是幸运儿吗？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说，她得到了法律的认证，是可以和男人并列出现在任何文书上的名字。然而，她真的是占了优势的那一方吗？一个名正言顺的妻子名头，真的可以抹去内心所有褶皱吗？

唐仲樱知道，假若她对廖元礼也有爱，那么他与情人之间亲密无间的暗流涌动，随时随刻都会刺伤她的心。

唐仲樱独自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她忽然想起了顾由。自从上次顾由拒绝了她的提议，她已经许久没有联系他。他说过离开前会再联系她，但时至今日对话框依然停留在半个月之前。一阵凉风吹来，唐仲樱心里一下子涌现出许多对爱的渴望。她鼓足勇气，给顾由发去了三个字。

“很想你。”

在等待了几分钟之后，唐仲樱收到了顾由的回复。

“一会儿见。”

唐仲樱望着顾由的回复出了一会儿神，之后便打了个车直接前往和顾由每次见面的便利店。和以往每次一样，顾由永远是早到的那一个。

“你找我真是太及时了。我明天就走了。”顾由笑着对唐仲樱说道。

唐仲樱心里某个漏风的角落突然变得更加冰凉。弟弟已经走了，现在顾由也要走。她忍不住那种落寞与孤独，拉住了顾由的衣袖：“我以后还能联系你吗？还能和你说话吗？”

“朋友之间的那种交流吗？当然可以。”

“不是，不是的，”唐仲樱摇了摇头：“你知道，我很喜欢你。我希望，能一直喜欢你。”

顾由叹了一口气：“唐仲樱同学，你的规则，我不会接受的。我也喜欢你，但我无法接受你提出来的交往模式。如果要和我在一起，我们就堂堂正正在一起。不要有第三个人，不要有无法解释的关系。这是我的感情观。”

这是顾由第二次直接拒绝她，但唐仲樱还想再尝试一番。她试着走上前去，看着顾由的眼睛，说道：“我知道我的想法很荒唐，但是我会给你补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