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滑雪是滑雪,看你是看你,又不冲突。对了念念,我最近真是喜事连连。上次你来多伦多,我整理出一大堆旧东西准备扔。结果你猜猜我找到了什么好东西?”姚臻一脸兴奋地说道。
“什么好东西?”
“你肯定猜不到的!”姚臻洋洋得意地说道:“我找到一本影集,里面夹着的居然不是照片,而是邮票!有许多邮票,都是珍品!”
“是爸爸的邮票?”姚念惊呼道。
姚臻点点头:“没错。没想到他把邮票藏在这么隐蔽的地方,也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故意。但是找来找去,还是找不到那张大五红。这些邮票的价格都加起来,都比不上那大五红的十分之一!”
姚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声音也有些颤抖了:“这些邮票,你还收着的,对吗?”
姚臻撇撇嘴,埋怨道:“收着?收着做什么?我又没有收藏的爱好,要是不卖掉,这些东西就是废纸一张。Nick 帮我联系了卖家,我已经出掉一部分了。可惜那大五红不在,要是在的话,我可就不止买戒指了。”
“你怎么可以私自把爸爸的东西卖掉?你至少应该给我看一看!”姚念绝望地喊道。父亲已经是一个遥远的词语,但仍是她心里最柔软的那部分。姚念听见邮票已经被姚臻卖了,心里顿时又悲愤起来。父亲留在人间的东西,她原本想好好抚摸怀念,但没想到就这样消失了。而那个 Nick,在姚念看来动机也不纯。
姚臻瞥了姚念一眼,嘟囔道:“爸爸、爸爸叫得这么亲,你是不知道他根本……”说道这里,姚臻一下子停住了。在思考了片刻之后,她把后半句话吞了下去。她站了起来,看了看手表,平静地说道:“时间到了,Nick 要来接我去滑雪了。”
“我点了日料……”
“不用了,”姚臻微微笑道:“这种外卖的日料,品质很差,我是不吃的。”
王家和留下来的财富又给了姚臻底气,之前问姚念要钱的畏缩气质消失得无影无踪。姚念心里的期待已经彻底归零,因此也并不挽留姚臻。姚臻正要走,忽然想起了什么,便走到玄关处把那个超市的纸袋子递给了姚念。
“这次来看你特意给你买的。”
说完这句话,姚臻穿上高跟鞋潇洒离去。
姚念茫然地拎着袋子。袋子有些沉甸甸的,她打开后发现里面装着的是一提黄澄澄的香蕉,而那香蕉外面覆盖着的保鲜膜上还赫然贴着 50%折扣的打折标签。
母亲“特意”给她买的礼物,是不到 10 加币的打折香蕉。
尽管母亲因为找到了父亲留下来的邮票藏品又小小地发了一笔财,尽管母亲为自己置办了全身的行头和熠熠生辉的戒指,但给多年漂泊在外的女儿送的礼物是一份打折香蕉。
姚念预订的日料送到了,她一个人默默地吃着。姚臻已经走了很久,或许已经与 Nick 愉快地开始滑雪了。姚念想,母亲真是幸运又不幸。幸运的是有一个王家和,生前给她富裕的生活,死后依旧庇护她这么多年。即使到了山穷水尽,亡夫珍贵的遗物却又宿命般地出现,给予她开始新生活的可能性。而不幸的是,她的生命里似乎只有这么一个善良的男人。其余遇见的人,或者贪恋她的美貌,或者觊觎她的财富,再没有人真心爱她。美丽没有给她带来可贵的爱情,她就这样在异国孤独且毫无意义地美了许多年。
姚念没什么胃口,但却强迫自己吃下去。姚臻看不上的日料,却是姚念狠狠心花了好几天兼职的工资买的,她舍不得浪费。门外传来敲门声,姚念透过猫眼一看,是于乔。
“吃饭了吗?一起吃,我请你吃日料。”姚念把没吃过的那一份推到于乔面前。
于乔笑盈盈地答应了,但并不拿筷子,反而从随手携带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信封给姚念。
“明天就要飞了吧?好好回去和你的小姐妹们玩一圈。”于乔一边说,一边把信封往姚念手里塞。
姚念疑惑地接过来,打开浅浅地看了一眼,却是一叠厚厚的人民币。她赶紧把信封还给于乔,说道:“我不能收。”
“怎么不能收?你平时老去我妈妈餐馆里帮忙,这些都是应该的。妈妈特地说了,要把这个送到你手上,不然就不让你再去我家吃饭。而且国内现在都是电子支付,你又没有绑定银行卡什么的,还是多带点钱在身上。”于乔佯装生气地说道。
姚念只好接过那信封。于乔又神秘地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对姚念说道:“刚才的零花钱,是我给你的。这个盒子里的礼物,是妈妈给你的。妈妈说你这么多年没回国了,回去一趟不容易。虽然知道你不是爱炫耀的人,但女孩子也喜欢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姚念放下信封,拿起盒子。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条闪着光的项链。那盒子上印着的牌子让姚念震惊不已。这个牌子的东西,姚臻年轻的时候倒是有几件,而姚念怎么也不敢想的。
姚念拿着于姐给的项链,又看了一眼姚臻放在桌上的香蕉,忽然哭了出来。
她想,或许自己也是不幸而又幸运的。
别来沧海事
一段十一个小时的飞行,把姚念带回了阔别十几年的故土。
为了这次见面,姚念戴了于姐送的项链,又特意选了自己最拿得出手的衣服。白色的羽绒服配棕色的裙子,都是她打折的时候从奥特莱斯买的,只要原价的三折不到。即使她并不喜欢攀比,也不想在伙伴们面前显得太过寒酸。
上次离家时,姚念才十岁。父亲刚刚去世,机场是母女二人单独去的,没有人送机。她满心忐忑,不知道飞机会把她带到哪个陌生的国度。而这一次,在降落的瞬间,她就收到了来自唐仲樱和蔡菡菡的信息。
“念念,我们在行李转盘的出口等你!”
有了昔日姐妹的迎接,姚念心里多了几分笃定。在十三岁分离后的第二个月,姚念接到了来自蔡菡菡的越洋电话。在第九个月,姚念接到了唐仲樱的电话。这是她们分离时商量好的策略:每个人都留下姚念家的电话号码。等安顿好了之后,就给姚念打电话,姚念再负责把大家的联系方式互相传递起来。从此之后的每一天,她都在等待金可芙的电话。然而直到姚臻带着她搬到多伦多,姚念还是没有等到。
“可芙可能想过新的生活,不想再和我们做朋友了……”
“不会的,可芙不是那样的人……”
“也可能是可芙有了新的朋友……”
在其他三个成员无数次假设和推翻之后,金可芙依然没有任何踪迹,她就这样留在了属于里士满的记忆里,成了一个谜。在 snow club 分离之时,小姐妹们预想的分离时间不过是几个月,最多一两年。十三岁的她们低估了命运的神秘力量,它用世事变迁来使人类对“宿命”一词充满敬畏。姚念想,对于造物主来说,让人们相聚又分离不过像将积木叠起又推倒般简单的游戏,而于人间的她们来说却早已万水千山。
姚念走出机场,不远处的唐仲樱和蔡菡菡就已经在大声喊着她的名字了。
“念念,这边这边!”
唐仲樱捧着巨大的粉色百合花束,不顾旁人的眼神朝姚念打招呼。一旁的蔡菡菡拿了相机,也激动地朝姚念招手。
姚念快步向她们走去。她原本以为多年不见,见面时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一些疏离和尴尬,没想到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她看见她们,心里便涌现出无数亲切。三个人一下子抱在一起,姚念忍不住啜泣起来。
“念念,我好想你呀。”唐仲樱抱着姚念说道。在分离的这些年,唐仲樱在大学交换期间去过一次加拿大,在多伦多和姚念见了一面。蔡菡菡在国外念书这几年,也和姚念见了一两次。而三个人的见面,这是分别后的第一次。当生活轨迹已经完全错开时,相聚是一件比想象中更难的事。
唐仲樱对她亲昵而热情,但姚念心里仍有一丝紧张。她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番唐仲樱,全身上下穿得都极其精致考究,那件羊绒大衣的价格估计是自己这件羽绒服的数十倍不止。一旁的蔡菡菡虽然穿得朴素一些,但背的那只包包可是绝对的限量版……唐仲樱和蔡菡菡的生活水平已经超越了里士满时期,而曾经一张桌子上吃饭的姚念却成了需要租住廉价公寓的女孩。虽然她相信唐仲樱和蔡菡菡,但现在属实是今非昔比。
“走,我今天开了车来,我们先去吃晚饭。找了一家粤菜馆,就和里士满那家香港老板开的一样正宗。对了念念,现在冬天很冷,我带了一条自己的围巾,你等一下到室外围起来。我不怕冷,不用戴。”唐仲樱兴致勃勃地提议。
唐仲樱一边说,一边把自己脖子上系着的围巾解下来给姚念系上。唐仲樱慷慨而大气,和小时候并没有什么变化,这让姚念放下心来。她想,阿樱还是那个大姐头阿樱。她永远知道什么地方好吃,什么地方好玩。她的房间里永远有最新期最时髦的玩意,并且毫不吝啬地和伙伴们分享。
蔡菡菡和小时候一样,话不多,却一看就是最聪明的那一个。姚念知道蔡菡菡是数学博士,心里多了许多羡慕和崇拜。蔡菡菡把热咖啡塞到姚念手里,又晃了晃手里的相机,说道:“我特意问我哥哥借的,接下来几天我们每天都要疯狂合影。”
蔡菡菡和唐仲樱一左一右地走在姚念身边,就像当年护送姚念上学一样。她依然记得在十三岁分离那一年唐仲樱说过,只要是 snow club 其中一个人的事,就是所有成员的事。欺负其中的一个人,就是欺负所有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互相帮助支持。想到这里,姚念忍不住伸出手握住了同伴。两边的手都是温热的,融化了姚念的心。
唐仲樱停好了车,带着蔡菡菡和姚念来到餐厅。
“你好,我预订了三个人的位置。我们要坐窗边,可以看夜景的那一个。”唐仲樱向餐厅经理打招呼。